西北太远,在山海、大漠的另一头,这样的距离于吴嘉荣而言更像是他脚下的泥土抵到宇宙那样,遥不可攀,触摸不及。
但在张敛提及的那一刻,吴嘉荣不可避免地进行了想象。
山海森林的另一头是什么样的,别人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西北的天空和土壤与这里有区别吗?会有大片金红的火烧云,还是漫天卷地的黄沙?
吴嘉荣想象不出来,只能沉默着,微笑着摇摇头。
张敛要走的这天,吴嘉荣决定去给他送行,总归是吃过几顿饭、聊过几次天的朋友,张敛一走,吴嘉荣在这座城市里再也找不到第二个这样的朋友了。
吴嘉荣出门时,张姨正在院子打理花草,入春以来,葡萄藤开始吐露新芽,碧翠碧翠的一片,院子的草坪也由枯黄渐变成鲜绿。
张姨抽空到花鸟市场批发了些花草来,齐齐种了下去。
很多叫不上名儿的小野花,甚至不知道能不能养活,但张姨忙活得格外起劲儿和快活。
张姨说,养花不比养人,养人有一顿没一顿都能活下去,花不一样,娇嫩得打紧,得用心去养。
“人么,不用心养至多活得不快乐,倒不至于死掉。”张姨又说。
吴嘉荣笑笑,似是而非地答:“还是快乐的活比较好。”
“凡事看开些,”张姨摞了摞袖子,滚叠至手肘,给植下去的花草松土、浇水,“活法很多,这条路走不通,咱们换另一条路走,活得足够久,总能找到快乐的活法。”
吴嘉荣瞧着张姨弓下去的腰,阒然无声。
“回头您教教我养花吧。”他说。
张姨说,行啊,着日子闲着也是闲着。
吴嘉荣站在台阶上出了好一会儿神,直到张姨转过身来,弯着腰向他笑笑:“去哪儿呢?”
“啊...,”他急促地笑了一下:“去见个朋友。”
张姨支棱起身子,朝远处的天空望去,蓝白的深处匍匐来一层阴云:“带把伞吧,天兴许要下雨咯。”
“没事儿,”吴嘉荣说着提脚往外走,“我去去就回来。”
“回来吃晚饭?”
吴嘉荣点点头:“吃的。”
小洋楼到火车站有些距离,转了三趟公交,吴嘉荣才头重脚轻地下来,暖乎的温度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女人,围簇在垃圾桶边借一根烟的中年、青年男人,香烟吸进又吐出,在脏乱的垃圾桶上方腾起一团浓郁的乳色烟雾,使得远处的景色变得漫漶朦胧。
每个人的脚底、肩头和双眉之间都像是积攒着一整个世纪的疲倦。
吴嘉荣混沌地站着,四处张望,摸遍口袋也没摸着手机,心下一惊,许是出门急促了,给落下了。
眼看联系不到张敛,这么多人他更是找不到张敛,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吴嘉荣略显失落地转过身来,硕大的玻璃门前就立着张敛,张敛像是嵌在玻璃中,那块玻璃倒影着西北的荒景。
张敛扬了扬手,躲过人群,走到了吴嘉荣的跟前。
“你来了。”张敛说。
“我是来给你送行的,”吴嘉荣抿了抿嘴,缓慢地看他,吞吐着:“我没法和你一块儿去西北。”
他没法去西北。
一为聪聪,二为江颐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