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熙熙攘攘的停车场再一次变得空旷起来,只剩下一直静静地停在对角的一辆宗骋野从来没有见过的黑车。
山雾渐重,早上还亮的天此刻不遗余力地暗沉下来,现在是初秋,金黄的叶子在树上本是热的,脱离母体后便丢失了温度,滑向空中时是金子,落下时则带起一阵冷风。
偶尔有悉索的雨水落入他的后脖颈,逼着他打寒颤。
就在宗骋野的注视下,门突然开了。从驾驶座上下来一个男人,他也穿着黑色西装,打一把沉重厚实的黑伞。
他好像并不在意似的,没有绕过水洼,很平静地踩过泥泞,直直地朝宗骋野蹩脚藏身的方位走来。
他的腿被西裤衬得很修长,一迈步一投足皆是从容不迫,身上淡然的气质同宗骋野曾经看见过得每一个歇斯底里的人都不一样。
同被人从画报上剪下来似的,脸上温和的表情都恰到好处。
直到他停在宗骋野面前,宗骋野才意识到,他是来找自己的。
男人停在宗骋野身前大约一米左右不近不远的距离,方便宗骋野的注视而把伞沿略微抬高了一点。
他长相是东方的俊美一类,禁欲同理智仿佛夹杂在一起。带了一副矜贵的金丝边眼镜,鼻梁被眼镜边框托得很高,眼神并不因为藏在镜片后变得飘忽不定,反而异常清醒坦然地直视宗骋野。
他将手里的另一把伞递出去,客气地问道:“骋野?”
这并不在宗骋野的预知范围内,他愣了片刻,没有接过。
男人并不在意地笑笑,眼尾因此变得柔和一些。他礼貌地介绍道:“我是罗璧,你母亲的...弟弟。”
此刻宗骋野为自己的沉默找到了充分理由,这个名字他确信是自己第一次听。
罗璧也不再纠结于宗骋野是否相信他的话。他没有给宗骋野更多的反应时间。
等再刮起风带起树叶簌相时,罗璧略微侧身,微笑道:“这里很冷,如果你不介意,可以去我的车上等梁叔。”
宗骋野不容易随便就跟别人走,但罗璧身上确实有让他感到暂时安心的气质。
罗璧能够主动同他保持一点恰当的距离,这正是宗骋野此刻所需要的。
这一次他接过了伞,沉默不语地走到罗璧前面。
车一直没熄火,车里还开着很足的暖气,很淡的喀里多尼亚檀香木男士香水带着令人沉醉的醇厚气息像气旋一般升到车顶。
宗骋野将伞收到座椅下方的脚边。枕着真皮座椅渐渐放松下来。
起初他以为罗璧会与他谈话,至少说一些安慰他的场面话,宗骋野也做好了随时下车就走的准备,但罗璧什么也没有讲。
宗骋野身边是一位同样一言不发的陌生人,他盯着因车内外温度差而渐渐升起的白色雾气,在父母出事后的这半个月,感到从未有过的放松与心安。
他在暖气混合着低沉香气的车厢内睡了一个舒适的好觉。
大约二十分钟后,梁叔的车才姗姗来迟。
梁叔撑着伞走过来,罗璧侧头看了一眼睡着觉还微微蹙眉的宗骋野,推开车门下了车。
宗骋野被关门的动静惊醒,他很迷茫地盯着白雾车窗外交谈的两人看了一会,直到罗璧再一次打开了车门。
他没有再上车,而是扶着车门,弯腰温和地问宗骋野,需不需要自己送他回家。
宗骋野神游片刻,最终在罗璧耐心地等候下说了拒绝的话,从罗璧的车下来后上了梁叔的车。
“梁叔。”宗骋野揉揉眉心问,“刚才那个人是我妈妈的弟弟吗?”
“是的。”梁叔通过后视镜看了他一眼,回答,“罗女士从前同他见过几次面。”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宗骋野脱口而出,在随即的安静里意识到这是一个梁叔回答不了的问题,于是只能沉默地偏头看向窗外。
山雾缭绕,随着车下山下走,雾气逐渐淡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