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医院。”罗璧不勉强,声音也不见愉悦。他伸手将宗骋野从地上扶了起来。
身后没动静,罗璧回头,见宗骋野还披着那件过长的风衣,垂着脑袋,神色隐没在昏暗的小道里。只有头顶乱糟糟的发迎风立着,非常倔强。
很脏、看不清神色——罗璧没由来地非常烦躁。他做出了平常不会有的举动,蹙眉将宗骋野的下巴不容置喙地抬了起来。
——在将熄未熄的灯光下,宗骋野的眼神是很慌乱的,他没有想到罗璧会有这样的动作。他额角流了血,尽管脸上沾了灰,却还是能看出比平常要苍白一些,薄唇很倔强地抿着,仿佛这样旁人就无法窥探他的脆弱。
简直像个落灰的洋娃娃。
不知道还能不能更脏一点。
他背对着光,轻轻将手指抽了回来,“流血了,要消毒。”
风呼声下其余一切都很沉默,或许是他态度稍微软化了一点,宗骋野突然攥|住罗璧的衣摆,小声祈求道:“罗先生,能不能不去医院?”
宗骋野的脸色苍白得很,眼神也不再那么坚毅了,自下而上看着罗璧的下巴,无声祈求道。
罗璧是一个很好的人,罗璧应该要答应他小小的、可以免去不少麻烦的要求。
“不去医院,应该去哪里?”罗璧低声问。
“回家吧。”宗骋野下意识小幅度地拉扯罗璧的衣襟下摆,很没有戒心地说,“回你家好不好?”
宗骋野可能不太喜欢坐车。
车在红灯下停驻,罗璧偏头,很冷静地打量他。
宗骋野同两人初见时如出一辙,睡觉时也不舒服地拧着眉头,长长的睫羽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两手攥着盖在身上的风衣,紧贴着车窗门,戒备地好像一副随时都要逃跑的样子。
但是他的防备从来没有向过罗璧。
不论是葬礼、搬家、还是现在,因为总恰好出现在对的时间,罗璧一直是宗骋野首选求助对象。
罗璧并不是一个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他将一切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洁而有条理,一切方可有迹可循。
他同意收养宗骋野,一部份原因,来自罗杏生前写的一封信。
罗杏请求他多多关照宗骋野,那时候车祸还未发生,尽管最后一语成谶。罗璧本来要将这封信和罗杏从前发疯时写的很多封信一同烧毁,谁知道宗骋野先打电话给他。
在寂静无人的夜晚,很可怜、很无助地乞求他,“收留收留我吧”。
这些都是宗骋野没有必要知道的。
罗璧见过宗骋野的照片很多次,跃入脑海中的头几个词是“叛逆”与“很难管教”,眼睛太亮,像个不愿意服输的小王子。可是再在葬礼上见到的宗骋野,死气沉沉、戒备、只是一只遍体鳞伤的流浪狗。
这确实,十分吸引罗璧。
罗璧抬手打开了车内灯,亮黄的灯光刺痛了宗骋野的眼睛,他在睡梦中偏头躲了一下,于是离罗璧更近了。
罗璧冷静地审视他,就像手术台上理性判断应当从哪里下刀的肿|瘤医生。
或许是车内的香气有安神静气的功效,或者是罗璧的大衣太温暖,宗骋野的嘴唇回了一点血色,在苍白的脸上好像一朵罂粟花,很诱人。
他的伤口被用纸巾胡乱擦了一下,现在只剩下干涸的血迹。
和女孩接过吻的嘴唇。
罗璧眸色变得晦暗不明,他伸出手,越过社交该有的正常距离,一点、一点地往前探去。
就在修长的食指快碰到宗骋野的额角时,钝钝的喇叭声突然透过铁皮传来。
红灯转绿,身后有人催促,宗骋野被响声闹得重新向车窗偏转些许。
罗璧抽回手——他像个性|瘾者一般的奇怪举动终止,眼底的疯狂也如潮水般退散。他重新把手放回方向盘上,松开了刹车。
夜色如墨,风景在车窗外飞速倒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