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着消毒水味的空气中徒生一丝微妙。
一直缩在角落里的老爸终于站起身,蹒跚着走到床边,坐在凳子上,开始对林藏抱怨,“我那天以为你是去把箱子扔了,没想到你居然去招惹他们!叫我说你什么好?父母年纪大了,经不起这些折腾了,你若是孝顺,以后就不要惹事……”
林藏周身一紧,搂着老妈的手顿时僵住了,心头一阵抽痛。
如果不是老爸这么多年一直忍让,那些令人糟心的亲戚也不至于得寸进尺、步步相逼。
林藏特别想把心里话吼出来,但在病房里,当着老妈的面,还有外人在,他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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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藏默默安顿好老妈,走到钟声旁边,“你跟我出来一下吧。”
二人在走廊里,面对面,仍然是林藏低头,钟声一眼就能看到他头顶的发旋。
“我没想到你会跟上来。”林藏气若游丝,看样子心力交瘁。
“……我猜你可能需要帮忙。”钟声有些不太自在,感觉自己的关心可能冒犯了林藏。
“不管怎样,今天我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可能事情不会这么快解决,没准以后都没完没了……”林藏冲他微微点了一下头,“真的谢谢你!我还得照顾老妈,就不送你了。”说完一脸虚芜地回身进了病房。
林藏不是不感激钟声,只是没人会愿意把捂在肉里的烂疮挖出来给人看,谁都有隐衷。尤其林藏还是那么好强的一个人。
钟声离开的时候,隔着病房门听到老人颤悠悠地问:“刚才那人真是你朋友?你上哪儿认识那么厉害的人物?”
“不,不是朋友。”林藏反复强调,“我怎么可能跟他是朋友?我们根本就是两个世界的!”
☆、第十六章
再度置身于医院那令人胸闷气短的环境中,耳边萦绕着各种嘈杂的声音,林藏近来一直平静的内心又开始躁郁,尤其面前的老妈哭得撕心裂肺,老爸嘴里一句比一句难听的抱怨绵绵不断,他心烦的快要炸了。
“我出去抽根烟。”林藏习惯了在自己贫弱老实的双亲面前隐忍不发,通常情况下,面对固执的老人时,反驳无效,劝说无效,哭诉无效,反而会延长他们更加理直气壮的数落,这种时候,回避是最好的应对方式。
“又是这样,说你几句就不高兴,小时候都不这样,越大越不听话。”老爸瞅着林藏的背影又消瘦了几分,这才停了嘴,想了想又道:“你二姑一家子最近又去外地度假了,远山春墅那边又只剩你奶奶自己了,你抽空过去看看她老人家吧。”
林藏刚走到病房门口,正准备伸手去拧门把手,动作忽然一滞,后脊轻轻抖了抖,半天才干干的“嗯”了一声。
“记得带上你的手风琴,给老太太弹上几段解解闷。她也就看你拉手风琴的时候,心情才能好一些……”老爸一想到奶奶就又开始哽咽,嘴里絮絮叨叨听不清在说什么,那声音被林藏隔绝在了病房内。
走廊上的空气通畅多了,林藏抽出烟塞进嘴里,缩在转角的垃圾桶边,可能是手抖的缘故,虽然背着风也是打了好几次才将打火机点着,他把烟点着后猛吸了几口,拧巴的心脏这才稍稍好受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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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老爸提起,林藏好久都没想起奶奶了,最近忙着筹钱给老妈治病,忙着上课和挣钱,脑子和神经都要麻木了。
老爸有两个姐姐,身为家里独子,老爸从小备受宠爱,奶奶更是把自己全部的心思和时间都花在了唯一的儿子身上,对两个女儿自然情分淡了些。自打有了林藏,奶奶又把对儿子的爱放大了好几倍,全部加持在了宝贝孙子身上。林藏童年的幸福时光有一多半是在奶奶的照料和庇护下度过的,因而对老太太有着非同一般的特殊情感。
只可惜老爸能力不够,在奶奶日渐苍老以后却无力照顾她,甚至没能从自己家里腾出一点空间让她栖身。老太太只能在垂垂暮年忍受着两个女儿的讽刺和白眼,轮流在两家讨生活。
眼下,奶奶被二姑接到了新购置的别墅里,远山春墅是由远声集团在下城区设计承建的大型地产项目,社区规模和配套设施据说都与上城区的高端别墅区看齐,与整个下城区的破败景象形成鲜明的对比,被下城区人民相容为“落在粪坑里的明珠”。
下城区人民大都穷困,能在远山春墅买得起房的寥寥可数,这个光鲜完善的高档别墅区建好以后,入住的人家更少之又少。二姑一家算是第一批脱离下城区落魄生活的,因而率先在远山春墅第一期购置了一栋别墅,只是偌大一栋小楼,上下一共三层,每层100平米,林藏的奶奶一个人孤零零地守着,难免寂寞冷清。
寂寞冷清的社区,寂寞冷清的家,老太太心里的苦水可想而知。
林藏越想越心疼,恨不得立即飞到奶奶身边,抱抱她,陪她说说话,给她谈几首爱听的曲子。
可惜这时已经很晚了,折腾了一宿林藏已经精疲力尽,第二天是周六,他打算一早就去看奶奶。
“之前好像答应了沈教授,周六上午去帮他处理一个数据……”林藏白净光洁的脸蛋在青烟缭绕中仍清晰可见,只是始终深锁的眉头透出一股与清秀五官不相符的英气,“算了,明早先去跟教授请个假,数据什么的晚点再做,去看奶奶比较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