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清河淡淡看了对面的人一眼,这一年来,孟连生做的事,他一清二楚,因为对方也从不隐瞒,总是如实相报。他成长得要比自己预计快了太多,外面都传立新小孟得了他真传,是上海滩第二个柏清河。但他很清楚,孟连生做事的风格,跟自己截然不同。
他不能说谁对谁错,谁好谁坏,做他们这一行的,总归都算不上好人。
但孟连生所做之事,确实一次又一次超出他的预料,甚至已经叫他很难将对方与当初码头那个衣衫褴褛的少年联系起来。
然而他在他面前依旧恭谦,对子骏也依旧关照宠爱,与初来时仿佛又并无不同。
他上下打量他一眼,笑说:“今天穿得很摩登啊,是要去约会吗?”
孟连生拿过佣人冲泡好的咖啡,轻轻呷了一口,摇头道:“二公子回上海,我今天去见他。”
“沈家二公子?”柏清河愣了下才反应过来,笑道,“他去自流井一年多,没怎么听到他的消息,差点忘了你在四川救了他,还与他在西康待了几个月。二公子是留过洋的人才,沈家也非寻常商贾之家,你们有这份交情难得,他回来了,你要多和他走动。”
孟连生点头:“嗯,我会的。”
“对了,”柏清河想起什么似的,又道,“我三叔去立新支钱,只要数目不过分,你由着他去,不用阻拦。若是他找你麻烦,你想法子打发了就行,别跟他纠缠。”
孟连生笑说:“三爷是先生的亲叔叔,又是立新元老,我会尊敬他。”
柏清河摇头叹了口气,无奈笑道:“没办法,叔侄是打断骨头连着筋,当年我来上海得罪人,他东拼西凑医药费才保住我的命,没有他当年救我,哪还会有现在的立新。还有顺和那边,李永年毕竟是我义父,抢生意可以,但别动他人。”
孟连生听得出柏清河是在敲打他,告诉他谁能动谁不能动,他是很听对方话的,既然对方开口,那他自然会记在心中。
他点点头:“我晓得的先生。”
柏清河轻笑:“小孟,你很聪明,志东不在了,幸好有你这个帮手,不然我又得像往常一样忙碌,子骏几天都看不到我人影。”
孟连生说:“先生给我机会,我当然要努力回报先生。”
柏清河笑:“嗯,我没看错人。”
从柏公馆出来,孟连生直接去了码头。抵达码头时不过九点,而从重庆出发的客船,十点左右才倒。因而他硬生生等了一个钟头,才看到那艘船姗姗来迟地鸣笛入港。
七天七夜的轮船之旅结束,沈玉桐踏上码头的那一刻,简直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阿福和程达手中拎着大包小包跟他身旁,他自己则是拎了一只藤箱,是他这趟行程最重要的行李,箱子里除了厚厚几大本盐厂账目,就是一小摞孟连生寄来的信。
出了闸口,他站在熙熙攘攘地旅客中,望着熟悉的景致,一口气还没舒了下来,便听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玉桐!”
沈玉桐循声望去,看到一辆黑色雪佛兰旁的沈玉桉正在朝自己挥手,也举起一只手回应,拎着箱子朝对方跑过去。
他手中只得一只分量不重的藤箱,跑得十分矫健,可苦了身后两个大包小包的跟班。
“大哥,叫汽车夫来接就行,你怎么又自己来了?”
沈玉桉笑说:“你回家我哪能不亲自接?走走走,已经安排家里的厨子做你最爱吃的菜,回去就能吃上了。”
沈玉桐失笑:“我这回是在自流井又不是出洋,好吃的比上海还多。”
沈玉桉道:“自流井是好吃的多,但船上这七天可是没什么吃的。”
“这倒也是。”
阿福和程达跟上来,沈玉桐指挥两人将沈天赐塞上的几大包土特产放入后备箱,正要跟着大哥上车,余光忽然瞥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下意识转头。
目光越过人群,定睛一看,站在不远处正朝这边望着的那年轻人,赫然是一年未见的孟连生。
他将藤箱塞进车子里,对沈玉桉道:“大哥,你稍等片刻。”
说罢,便拔足飞快朝孟连生的方向跑过去。
“小孟!”跑到孟连生跟前,他激动地攥住对方的手臂,微微抬头看向他——没错,孟连生在这一年又长高了,他如今不能平视,而要微微仰视了。
他望着面前嘴角含笑的英俊男人,很有一点不真实感,明明才一年不见,却恍若隔世一般,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