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破了一个洞。
庞巨的行星体浮现在天幕上。那是种打翻水彩调色盘一样的色晕,拉开长长的色带,令人目眩神迷。
盛闻分不清他是在地上还是在天上。
一会儿他似乎站在地面上,地壑崩裂,尘石激扬上十数公里的高度,岩浆从地底喷流,尖锐到嘶哑的尖叫声顷刻就埋没在天崩地坼般的轰鸣声中,像行星的哀鸣。但一会儿他又似乎在天上,隔着舷窗,远远地望着窗外。那像一幅抽象主义的画,画师画了两颗靠近的星星,气体尘埃在星星之间拉出一条瑰丽异常的绶带。
他听见苍老的叹息声。
“这是4540年的大撤离,八百多万人没捱过去……一晃眼,离大撤离都过了二十多年了。”
“诺文阁下,他们不是没有捱过去,他们是被联盟政府合法遗弃了。”
男人穿着深青色军装的宽阔的肩背,锋利的侧脸轮廓线,熟悉而令人心悸的嗓音。“没有一个人能在即将毁灭的行星上活下去。”
老人说:“裴将,文明社会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
交谈声似乎离盛闻隔了许远,却又响在耳边一样真切。
盛闻猛然惊醒。
——如同神智失常的抽象主义画家用浓墨重彩涂出的荒诞奇瑰的画面一下子如潮水般纷纷退去,瞳孔重新聚焦。
盛闻低头看见自己手肘压着本摊开的物理书,手里还攥着支没笔帽的中性笔。
他下意识往窗外看。
窗外春暖花开,白玉兰树支着绿油油的叶子。
这是四月底,s市一中,高二下学期。
老张——一班班里的班主任,正在讲台上讲物理卷子。
盛闻抬头,认出老张板书的是道物理练习卷上的电磁场压轴题。
刚刚做过的梦退潮一般重新涌回脑海深处,只才梦醒,盛闻就几乎记不得他刚刚梦见过什么了,只依稀还记得窗外那副跟梵高的《星月夜》一样的瑰奇画面,和模模糊糊、嗡嗡作响的对话声,这对话在某一瞬间,让他有种梦与现实错乱的熟悉感。
头一时有些胀疼。
“啪——”
一根小粉笔头砸到盛闻课桌上。
老张是个大约四十出头的瘦高个儿,高二物理组组长,还兼任级部行政主任,天天顶着张挑刺儿脸,逮着谁咬谁,级部里出了名的疯狗。
但老张一向对班里理科好,尤其是物理好的同学相对宽容。
老张不冷不热地瞥了眼盛闻,警告“好好听课”后又转头回去继续板书讲电磁场的最后一小题。
同桌王洋心情复杂地瞟了盛闻一眼——这要是他在老张课上睡觉,还走神,早就他妈被老张拎着校服领子撵出去了。
有什么办法。
盛闻,脑子聪明呗-
“叮铃铃铃——”
十多分钟以后,下课铃响了。
今儿周五,老张的物理课是下午最后一节课。
下课后放周末。
盛闻把课桌上乱七八糟的中性笔拢了拢,从王洋后头挤出去去厕所放了趟水。
等盛闻回来,王洋还没走,正在收拾书包。
他斜瞥盛闻一眼——要他是个女的,跟盛闻这厮做同桌,十有九成就要芳心不保了。
盛闻属于放男生堆里极扎眼,也特别招仇恨的那种,一米八几,脸长得帅,薄单眼皮,皮肤是养尊处优的那种白——盛闻也没少跟他们一块儿出去打过篮球,但他们都黑了,盛闻还白得跟古贵族似的。
左眼皮底下有一颗小痣,轻度近视,有时候会戴一副细框的银边眼镜,一副斯文走狗的样子。
——而更气人的是,盛闻这厮也确实有钱,属于家里远远不缺钱的主儿。
王洋本来觉得自己是有点小帅,但搁盛闻边上,就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大少爷。
啧啧啧。
盛大少爷回来拾掇了书包,把零儿八碎的纸笔卷子都一股脑塞进了书包兜,临走前摁了一把王洋的狗头:“狗儿子,先走了。”
王洋:“……滚。”-
盛闻从学校自行车棚那儿骑了车子出来,已经是六点多了。
四月,迎面风都是热的,细细的柳絮绒迎风粘连到一起。
盛闻住得离一中不远,中考后新搬的家。
房子是他爸送他的,房产证在盛闻名下。
但盛闻对他爸妈的印象已经不深了——“不深”到印象就快剩下阔绰两个字了。
他爸他妈很早就离了婚,后来又都各自搬到国外去住,留盛闻一个人在国内。他已经记不清有多少年没跟他爸他妈碰过面了。
但他爸他妈每个月月初都会定时定点往他银行卡里打钱。
单单这几年打到盛闻卡里的“生活费”,就够盛闻混吃等死一辈子。
如果不算好几年都不跟爸妈碰头的话,盛闻属于标准富二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