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纪煦潮才不到四岁,可他懂得太多了,他从生下来就经历生离死别,已经对死很熟敛,于是在即将要过逝的老人面前,在沉默到一句话都憋不出的纪盛面前,这小娃儿拍了拍他们爷爷的肩,跟他们爷爷哥俩好似的说:“爷爷你放心去地下找我爷爷外公去玩儿,我会照顾好爸爸的。”
瘦得就剩把骨头的纪爷爷当时笑了,然后看了眼纪盛,含笑离世。
纪盛当天当了家里的一口锅,买了床糙席,背着他爷爷,带着纪盛到了离五十多里的一个可以随便葬人的坟地,挖了一个包,拿糙席把他爷爷一包,把他爷爷葬了。
后来,就算过了六七十来年,纪盛年迈得眼睛都看不清了,也还是清楚记得当时冻得流着鼻涕,已经大半天没喝过一口水吃过一粒米的纪煦潮在他们回去的路中穿着那双十个脚趾头都露出八个来了的烂胶鞋在他身边蹦蹦跳跳哼着歌,欢快地对着他说:“爸爸,你别不高兴了,没有爷爷,你还有我呢。”
当时纪盛就想,是呢,我还有他呢,还没给他吃饱穿暖,我得撑下去,我得让他活着,让我们好好活着。
纪老头过世的头一个冬天,纪盛跟纪煦潮的日子格外难过,他们连唯一的那口锅也没了,为了不饿着纪煦潮,纪盛就背着他去了以前欠老头儿钱的一户人家去讨点吃的。
那家老头儿其实还欠纪老头一条命,但他家里有几个孙子还嗷嗷待哺,哪管得了别人的死活,他家儿媳甚至用锄头来赶他们走。
纪盛先是不吭声,然后把纪煦潮放在一边,把他放好了,确定等会发现的事涉及不到他这块地方,他捡了根棍子,面无表情地向着这家人走去了。
那时他身上的那身气势,亡命之徒看了也害怕。
那家人被他吓住,扔了几个玉米砸在了他身上,这家的儿子跟着老婆齐齐朝他们骂:“滚,滚,赏了你几个吃的了,不欠你们家什么了……”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纪盛冷冰冰的眼睛一一横扫过去,所扫到之处全部齐齐噤声。
纪盛弯下腰,捡起那几个玉米,揣到兜里,随后谁也不看,走到纪煦潮身边,蹲下身,让纪煦潮爬上他的背。
纪煦潮迅速爬上去,那速度完全看不出他有两天没吃东西了,纪盛背着他走,他还扭过身,握起小拳头,满脸杀气对着那家欺负纪盛的人家吼:“打死你们,我以后要打死你们……”
他小,但长得特别的好看,只是那双大得满是黑的眼睛里这个进修透露着凶煞的杀气,他这话听到人的耳朵里,这眼神看在周围人的眼睛里,只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钻,完全不敢把他当一个单纯孩童看。
到了家,小霸王纪煦潮从纪盛身上一骨碌地站到地上,跑去烧热水。
纪盛的鞋子在雪地里走了半天,现在里面已经全是雪了,露在鞋子外的脚踝已经冻得发紫。
等纪盛哆嗦着手把玉米粒剥下,放到一个大号的铁盆里,这时纪煦潮已经烧好水了。
他们家的灶火用的是柴,先前在烧水的时候纪煦潮已经弄得满脸都是灰,他用袖子随便擦了一下,抽了抽盘子,吸了吸冻出来的鼻涕水,把水倒到一个桶里,小手提着桶颤颤巍巍走到一旁的短凳边,大叫道:“纪盛,纪盛,爸爸,你过来……”
纪盛走过去,把他抱到腿上,纪煦潮挣扎,“放我下去,我给你脱鞋。”
“我自己知道会脱。”纪盛到他抱到紧紧的,因瘦显得尤为过长的长腿随便一甩,就把那双破鞋甩了出去,把脚放到热水里,吁了一口长气。
就算如此,少年过于瘦削的脸上,还是有着过于冷峻的神情。
纪煦潮眼睛往桶里瞄了瞄,问:“你疼不?”
他脚上已经冻出冻疮了,疼得很,他爸爸把他的两双袜子早上都给他穿上了,脚现在肯定冻死了。
“不疼。”纪盛抱着他,闭着眼睛。
他这几天晚上都没睡,闭着眼睛也只是想去哪里弄吃的。
不能冬天还没过,小家伙没冻死,就先给饿死了。
“你穿一双呗……”纪煦潮不死心,早上纪盛非要给他穿两双时,他已经拼命抗议过了,最后被纪盛打了一屁股才老实,但现在已经不是早上了,他还是想跟他爸爸讲讲理。
“少噜嗦。”纪盛摸摸他的肚子,扁得凹进去了,他手搭在纪煦潮陷进去了的肚子上,沉默着。
“诶……”纪煦潮见没法讲理,唉声叹气,随即把两手放到纪盛脖子处取暖。
突然被冰了一下,纪盛也没躲,还伸手把他的手放到了胸前,让他塞进去一点,好用那点体温把那双小冰手给弄暖点。
“你放心,他们欺负我们,我以后会欺负回去的。”纪煦潮已经懂得太多,尽管他有着童稚的脸,但早就明白在这个世上,他就只有一个纪盛对他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