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的右手无力,琴音响起来时略失纯正圆润,但曲调却是完整纯熟的。
几个音弹下来云长流便认出来了,他微怔,半晌才道:“……是母亲的曲子,《答君恩》。”
阿苦其实只弹了一个小节,但脸上已经是十分幸福满足的样子。他习惯性地低下头,含笑将琴双手奉还,“多谢教主,阿苦愚钝,如今只记得这一首了。”
云长流的神色柔和了些,对温枫道:“今后给他置一把琴吧。”
温枫应下。云长流并指一点,“嗤”地一声熄灭了屋内的烛火。他抱琴起身,对阿苦道:“本座送你回去。”
阿苦站了起来,有些踌躇地开口,“教主……阿苦可否求一个恩典?”
说这话的时候他心虚到了极点。其实今晨云长流的态度便让阿苦隐隐觉出了一些东西,但此时他还是把心一横,鼓起勇气开口恳求道:
“阿苦不想回暖阁,我、我还是想……想侍奉教主。若教主看不上阿苦的身子,可否求教主允我入养心殿做一个普通侍仆……”
温枫脸色一变,险些就要斥一句大胆。在他心中,阿苦再怎样也不过一介奴籍的药人,怎敢与教主讨价还价提要求!
只是想到云长流方才刻意加重的字句,近侍还是强忍下嘴边的话,去看教主的脸色。
云长流的脸色倒是没什么变化,连一点惊讶之色都无,只是平淡地道:“今日已晚,明日再说。”
阿苦提起来的心思一下子落在了空处。
“……是。”
他默然低下了头。一丝哀伤像一阵密密麻麻的电流般掠过心上,带来全身的震栗。
云长流的语气不软不硬,阿苦却恍惚地明白了,隐藏在教主平淡语气之下的,是绝不容他撼动丝毫的否决。
……
待云长流与温枫从烟云宫里走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云孤雁的烟云宫里极少留人过夜,哪怕是云长流这个疼入骨子里的亲儿子也没破过几次例。只有老教主昔日的近侍温环——也就是温枫的父亲,才拥有宿于烟云宫的唯二资格。
而温枫跟着教主往烟云宫里跑熟了,就总有些大逆不道的念头冒出来:教主这么白衣负琴,暮进夜出的样子,简直就像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清倌人……
他急忙甩掉这可怕的想法,跟着云长流走了几步路便问:“教主今后要将这位阿苦公子怎么办?难道真要收他入……”
“温枫。”云长流打断了白衣近侍的话头,“慎言。”
教主望着前方,手却缓缓下滑,落在腰间系着的半块玉佩上。
月华在玉佩的凤凰翅膀上缀着温柔的微光,宛如几十年前那位江南琴女柔软了红尘的一道倩影。
“本座从未见过母亲,”云长流回头看了一眼,永远寂寥黑暗的烟云宫已经被他远远抛在身后,“……但是又常常觉得母亲就在身旁,她在遗下琴曲和父亲的眼里。”
从小到大,云长流就是看着云孤雁那双沧桑而哀伤的眼眸长大。他总是能在父亲的眼中,寻到素未谋面的娘亲的音容笑貌。
云长流将玉佩握紧在手心,淡然道:“本座此生若娶,只需有一知心人相伴身侧便足矣,绝不纳妾收宠。”
“本座若许阿苦,许的便必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这诺太重,如今本座尚记不得从前之事,许不起这一诺。”
温枫道:“教主对阿苦只有报恩之愿、怜惜之感,却无情爱之心。”
云长流犹豫地摇了摇头,“……本座曾经是心悦过阿苦的,这么说着实对他不公了。”
白衣近侍的脸上挂起了温润的浅笑,语气坚定:“对温枫来说,对外人不公,总好过叫教主委屈。”
“……你总是这样向着自家人。”
两人话说到这里,前方已经隐约看见了养心殿的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