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仍是不语。阿苦只当他被拆穿了没面子——毕竟都传说百药长老不仅没有好友知交,连仇家都无有的——便也不多在意,只道:
“还是要多谢你肯给我个新身份,如若不然,入鬼门时的盘查实在麻烦。放心,说什么义父义子,怎么回事咱俩心知肚明,我绝不会叫你爹的。”
说到这里两人已经走到了鬼门之前。放眼只见白雪覆盖着山岩,一扇漆黑铁门嵌入岩内,上雕翻飞怒目的烛龙纹样,门顶凸起一个黑面獠牙的恶鬼塑像,阴森森可怖得很。
而铁门之外,赫然立着一株枝干极粗大的红梅树。
背靠着阴森的黑门,那枝头胭脂似的梅花正红得妖冶,阵阵暗香催人迷醉。
阿苦步伐滞缓,深深地昂起脖颈望了一眼红梅,轻声道:“这是什么梅花,这样好看?”
树下一个白衫男子长身而立。在此等候已久的温环走到阿苦身旁,道:“这是朱砂梅,每日鬼门里死了人,都会将尸体化成血水来灌溉这梅树,因而它才生的这么高大红艳。”
阿苦若有所思地道:“真是好看。若我死了,能睡在这么好看的梅树下头倒也不错。”
这一刻,他发现一个奇妙的事情:似乎就在刚刚,就在看到这株烈火似的红梅树的那一刻,他恍觉自己再也不喜爱桃花了。
温环道:“教主虽不愿来送你,可他要我将你的新名字带回给他。你想好了么?”
阿苦往上伸,够了一枝朱砂梅的树枝折在里。他支着腿往地上一坐,就用那枝梅花树枝,在雪地里写字。
温环俯身看去,只见雪地里几串潇洒流畅的字迹:
“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在温环与关木衍的注视下,阿苦将这首《上邪》写完了,忽而伸一只盖住了其两个字。
他将真气运于掌心发力一震,顿时雪屑四面冲刷,字迹尽数消去。阿苦将移开,雪地里赫然只剩下那他刻意留下的两个字。
少年将眼睛转向温环,以指了指雪地上,道:“我的名字。”
温环细细看去,轻声念了出来:????“无、绝。”
关无绝点头,舒然起身,踩着雪向着那扇黑门走过去。他知道一旦推开这扇门就是五年,他要以重伤病弱之躯,在烛阴教最残酷血腥的地方与上千个少年争那几百个活下来的名额。
五年,着实太长了。
少年在门前闭上眼,额头抵在寒冷坚硬的铁门上。他以指勾描着门上的雕龙,想象这五年的时光,长流少主会如何度过。
既然逢春生毒的束缚已解,云长流又是尊贵的烛阴教少主,怎么想也该过的潇洒快活。
五年后,他许是已学会大笑大闹,找到了自己喜欢玩的、喜欢吃的,不再事事顺着他人的爱好。
该结交了不少挚友,或许已经娶妻,有了儿女,绝无可能只心心念念某一人。
他应该懂了不少凡俗少年都懂的俗事,再也不会懵懂而单纯地给别人唱情歌,说什么只想抱你的胡话。
那些奇奇怪怪的小毛病算来也该改了,不会怕生人怕得往他身后躲,不会记不得路只能被他牵着走,不会不善言辞任他调戏欺负。
最重要的……他再也不会孤独,更不会求死了罢。
再也不需要有个仗着年少轻狂就说什么“给他做药陪他活”的小药人,把他从风雪交加的卧龙台上拽下来了。
心脉忽而传来已经开始熟悉的抽痛,关无绝唇瓣一颤,指紧抠住铁门,咬牙忍着不哼出声。
他几乎是恶狠狠地在心对自己道:如果当真成了一无是处的废人,死在鬼门里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