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十五岁的少年,被长针硬生生刺穿心腔取血,已经是人世间难以想象的酷刑。
可他眼前这个人,却曾将刚开始愈合一点的伤口,以最粗暴残忍的方式无数次地重新撕裂开来。
只因为,愈合后变得萎缩脆弱、无法运功的心脉不合他的意。
只因为,想要炼成阴鬼,重返人间,成为护于长流少主身后的一道影子……
温枫过了许久才回神,才明白过来自己并不在那地狱般的鬼门,而是在静谧的,远了养心殿的某个偏僻无人的小径。
头顶月色皎洁,正洒下祥和的微光。关无绝的红袍正被笼在这点光芒里,边角泛着淡淡亮色。
四方护法继续神情自若地讲述着回忆:“还有,你知不知道鬼门里的药人都怕长针怕细刀的?”
“尤其是被穿心取过心头血的药人。他们怕针的那种害怕是不受自己控制的,有些药人甚至见了针就能直接晕过去。”
“我当年没饮迷药,清醒着熬了穿心取血,醒来之后也开始怕针。可惜,入了鬼门就没资格娇气了。”
“后来呢,我就削了一百零八根木针,忍着恐惧一根根往自己身上的穴位里扎。起初怕的手抖个不停,等那一百零八针都落完,也就不再怕了。”
忽然,关无绝柔和地弯了一下眉眼,他歪头含笑问道:“温枫……听我这么说,你心疼么?”
“你心疼我么?”
温枫呼吸发紧,猛地一把将关无绝的胳膊扯住。他的手在发抖,嗓音也在发抖,“你跟我回去!你跟我回去养心殿见教主!!今晚这件事不说清楚我绝不——”
关无绝却慢慢地叹息了一声,收敛了笑意,冷静道:“你看,连你都那么心疼,我怎么能跟教主说呢。”
温枫惶然,松了手倒退一步。
关无绝又将手掌贴上左侧胸口,认真凝视着温枫:“我心脉有损。虽然那一年休养下来,算是把其它旧伤都疗养得七七八八,可这个……我自个儿是懂医的,我明白,治不好了。”
“若让教主知道,我因为他的缘故带上了一辈子的伤损,他大概也得难受一辈子了。”
“再加上入鬼门那堆破烂事儿……”
关无绝头疼地皱着眉,纠结地咬着唇道,“唉……算算这全都是我自己作出来的,是我当年死活要入鬼门,我不后悔。可是要给教主知道,他铁定都得揽过来怪罪他自己!”
“这还不算完,教主那性子我最清楚。若是给他知道我还带着心脉损伤,他定然会想把我关在息风城一辈子保护起来。”
说到这里,护法面上又转而带上些愤愤之色,耸肩道:“到时候,教主他不让我奔波,不让我涉险,甚至可能根本就不许我再跟人动武……那我这四方护法还做不做了!?”
末了关无绝把眉一挑,义正辞严地拍板定论:“这,我能说么?”
在他几步远的对面,温枫脸上已经彻底化作一种失魂落魄的麻木表情。
那盏掉在地上的提灯滚在两人之间,烛光一闪一闪,在某一刻熄灭了。
温枫轻轻叫了句:“阿苦。”
关无绝道:“没有阿苦了,温近侍。你不要总是叫错,教主都想起来这个名字了,万一给听见会出事儿的。”
温枫忽然吸了吸气,近乎是呜咽道:“无绝……”
关无绝吓了一跳,“哎你怎么——”
“这样难道不好吗?你难道不愿意吗……啊?”
温枫的眼眶湿了,他哑着嗓子一步步走过去,伸手拽着关无绝的衣袖轻轻晃,“你……你小时候不是一直要霸着少主的吗?你不是很喜欢他宠爱你护着你吗?”
关无绝侧身别开了眼。他微蹙着眉,唇角却再次勾起了柔弧,又是那种很难为情的,仿佛是因被提起了不懂事的孩提笑话而嫌弃自己丢人的无奈笑容,“……这都什么话。”
“你看看我,”温枫硬把关无绝的肩扳回来,带着激动的哭腔道,“关无绝,你看看我,你看我啊……”
那句话,那句四年前乍一见到阴冷沉郁的黑衣阴鬼,就想要吼出的话,终于在此刻颤抖着冲破了温枫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