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伸手,掌心里就落入了一件冰冷沉重的东西。
云丹景拿起来细看,是块铜黄硬牌,约莫有他半只手的长度,上面并无花哨的装饰,却刻着一个“猎”字。他又随意地翻过来看,瞳孔就是一缩——那反面也有一个字:“雁”。
“这是……”
云丹景背后发凉,猎雁……其中意味再明显不过。他知道母亲同父亲素来不合……或许“不合”已经是最委婉的说法。这些年,他并不是感觉不到母亲那份由爱而生的炽烈恨意,然而这还是第一次,林晚霞将如此危险的恨明明白白地摊开在他这个儿子面前。
“景儿,这是娘亲的利矢。”林晚霞道,她的眼眸如幽深的井水结了冰,凝结了似笑非笑的波纹,“一群名为‘猎雁’的杀手,娘亲养了三十多年了,武功招数专门克制烛阴教的阴鬼。”
“娘把它借给你,息风城虽牢不可破,然而如今正有良机。只需杀入养心殿取得烛龙大印,再控制了云长流,便可逼他退位。云长流生性优柔,只要事成,他不会真正拿你怎么样……”
“娘亲!!”云丹景惊呼一声,铜牌仿佛烫手山芋般掉落在地。他连连倒退,惊慌失措道,“不不……我、我不……”
林晚霞站了起来,缓缓拾起那铜牌。她目光柔软,手指描摹过其上的“雁”字,“怎么了,难道你不想么?”
她不紧不慢走了过去,伸展双臂将云丹景揽入怀里,叹息着,“景儿,娘的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委屈了。”
云丹景咬了咬牙,“景儿不委屈……只是,儿子比不过云长流,给娘亲丢脸了……”
林晚霞怜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头发,温和道:“你对云长流有情,其实娘亲知道。”
云丹景呼吸一阵窒涩。
他心内五味杂陈,许久才扭过头,闷闷地囔了句,“也没……没什么情。”
但他立刻又坚定道:“可是娘,景儿不能在这个关头动手……我就算要和云长流争,也要光明磊落地争!”
“光明磊落?”林晚霞冷笑一声,“云长流他就很光明磊落么?”
云丹景愣了愣,不解地望着母亲。林晚霞言辞口气中尽是讥讽之意:“若是他真正为你好,真正拿你当弟弟来疼爱……那他为何二十多年来,从不肯在你那父亲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他为何从不曾为你讨一个公平!?”
云丹景脑中“嗡”地一声,瞬间如遭雷劈!
林晚霞冷厉怒道:“你仔细想想,景儿!云长流明知你为父亲的偏心冷落而苦,却始终不肯帮你一把!那个叫阿苦的药人你还记得么?云长流连个卑贱药人都能一护就是六七年,倘若他能在云孤雁面前态度坚决,你又如何会委屈这么多年!?”
“他分明为了这教主之位,宁可牺牲了你!说不定正是因为心中有愧,这些年才会对你假仁假义——还把你哄骗得以为云长流真是个好兄长!”
云丹景心脏咚咚狂跳,跳的他心腔都生疼了。眼前一阵接一阵地发黑,竟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他竟又似坠入梦中又似大梦初醒,只觉得啼笑皆非。母亲的话语宛如一柄利剑,在他的胸膛正中剖开个大洞,冷风嗖嗖地往里头灌。
原来……
云长流那样的人,也会有卑劣私心的么?
想想倒也是。
从小到大,他根本就没好好儿的跟他这个哥哥说过几句话。要么是撒脾气,要么是冷嘲热讽,又凭什么觉得云长流会真心疼爱他?
再说了,在教主大权面前,真能有什么兄弟情谊?云长流本也不是超凡脱俗的神仙,存着私心也无可厚非,是吧?
只不过……
这些年,他天天为自己的嫉妒心而自惭形愧,天天在矛盾纠结中煎熬。然而在这一刻,这些心思却忽然显得那么地幼稚可笑了。
肩膀一沉,云丹景混混噩噩地抬起眼来,他看见林晚霞按住他的双肩,贴在他的耳畔低语:
“可是如今,情况又不一样了。你想想,他的毒症发作起来,还能撑得起烛阴教主这个位子么?”
“他病了,他很疼,他很累……若是有人真心为了他好,此刻就该劝他好生休息,少劳心神,就像曾经那样静养治病,娘说的是不是?”
云丹景下意识地点一下头,又摇摇头。他不知道,他真乱了,什么都想不明白了。
不过,曾经那样……没错的,曾经云长流就是那样静养着的,应该是没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