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无绝 岳千月 2256 字 5个月前

那一刻,父亲在他面前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暴戾与狰狞。云孤雁没有说话。可这位烛阴教主周身的气势却霎时间变得狂暴,他双目充血,他粗重地喘气,他脸上的青筋与肌肉暴起抽动,宛如一头要将眼前幼童拆吞入腹的凶兽。

直到小少主受不住父亲无意识外泄的内力倒地吐血,云孤雁才从那可怕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他虽然始终没有说话,可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却已再明显不过。

后来,云长流记得,一个教里服侍过蓝夫人的老奴曾苦口婆心地劝他道:

“少主啊,您可千万别再说那种玩笑话啦,蓝夫人是为了生您才自尽的啊,您是蓝夫人留在这尘世上最后一丝血脉,也是教主最后一点牵念啦。您说那种话,给教主听见了,心里头多疼啊。”

那晚月白风清,长流小少主眉眼淡漠,微垂着头。半边脸映在打着纱的窗户透出的微光下,像是覆了层苍凉的冬霜。

云长流听懂了。

他活,他会疼;他死,父亲会疼。

云长流想:那就活吧。

而那老奴拍抚着他,用温柔耐心的语气告诉小少主,他的娘亲是多好的人,他的父母曾是如何的恩爱,而蓝夫人死后,教主为了小少主能活下去又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絮絮叨叨地讲了许久,最终归结为一点:您看,您怎么可以怯懦地寻死呢?要学学您父亲,男子汉大丈夫,再坚强一点儿。

云长流想:那便再坚强一点儿。倘若一点儿不够,便努力再多一点儿,再多一点儿……直到够为止。

后来,这个多嘴的老奴被温环怒而逐走了,再后来,长生阁的奴仆开始蒙面寡言,也没人敢说这些话。

那时候长流少主年龄太幼小。所有人都以为,幼年的很多事,如今的烛阴教主云长流早就忘了。

可其实他记得。

记得父亲曾抱着他泪流满面地喊“阿彩”,记得父亲曾在深更半夜捧着半块玉佩哭嚎不休,记得父亲走在疯魔的边缘,记得父亲的执念压得他很沉,记得逢春生很疼很想死,但是不能死,死了便是对不起父母,死了便是怯懦。

其实他什么都知道。

知道父亲总透过他的眼眸试图去看他素未谋面的娘亲,知道父亲当年想拿命去救娘亲却不成才会死也不放他安眠,知道父亲手上染了许多血,知道息风城的墙头下尸骨累叠,知道这都是他的罪孽。

他还知道,逢春生有一个诅咒。

据说,每一个中毒之人,都终将在临死之前,成为众叛亲离的孤星。

妄动情绪将催动毒素,毒素发作亦会惑人心神。这便导致愈是亲近的人,愈是容易被刺伤;愈是深重的爱,也愈将生出刻骨的恨。

……

云长流从漫长的昏迷中醒来。

养心殿内晨光熹微,还飘着淡淡的药香。教主周身的痛楚退去了大半,他怔怔地望着床顶,用极轻的声音念了句:“无绝呢。”

床幔之外,温枫垂下眼,“护法在……在药门。”

“……”

片刻的沉默后,云长流自己撑起身坐了起来。他似乎这时候才稍微清醒了一些,从重叠的锦被中抽出手抬到自己眼前。

云长流静静凝视着自己白皙的指节,唇线浅抿,许久才锁起眉尖,呢喃自语:“本座……对他动刑了?”

温枫不忍地将头埋的更深,“是。”

云长流轻轻摇头,乌发自肩头散落下来。他似有些无法接受,又仿佛只是单纯的迷惑:“碎骨?我……打了他?”

“……是。”

云长流像是被这句回应陡然抽走了浑身的力气,他向后倚靠在床头,神情惚恍,目光飘散,久久未置一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枫走上前来,望着教主出神的样子几次欲言又止,还是没能开口发声。

静谧就这么被拉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