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马车所驶来的对面,赫然也有一黑衣蒙面之人,缓缓乘马而来。
很快,原本寂静的荒丘上,又多了有人说话的声音,是个中年男子刻意压低了的嗓门儿:“关护法,你还是来了。”
回应他的,则是个更年轻,也更悦耳清透的嗓音,勾着几丝散漫的笑:“我自然是要来的,顾大侠。”
那灿然的金黄月辉自天顶落下,照亮了这座无人荒丘。
关无绝把手上缰绳一紧,在离顾锦希还有二十来步的距离时停了马车,他看见顾锦希几乎也是在同时停下了所骑的马匹,唇角的笑意便加深了一层,向对面招呼道:“顾大侠,别来无恙。”
如上回在万慈山庄里见面的那一次,关无绝又嘲讽地将“大侠”两字咬得很重。护法这个人骨子里总有点小恶劣,比如他坚持奉行“口头上的便宜能占白不占”——然而这种表面张扬锋锐的恶劣从来不会影响到他行事的极度冷静。来见顾锦希之前,他已经将这片荒丘大致转了一圈儿,确认过没有埋伏也没有机关,这才来赴这一趟约。
如此耽搁一番,他原本自认迟到是免不了的,没想到对方几乎与他同时来到……
关无绝便猜,这姓顾的家伙大概也是在做同样的事情。都是黑心儿的,这一局,就看谁能套着谁了。
顾锦希率先开口问道:“……我要的人,你可带来了?”
关无绝便也问道:“我要的药,你可带来了?”
“当然,”顾锦希压低了声音,眼珠不断警惕地瞟着四方,右手摸向左手的袖兜,无声地拍了拍,“药就在这里。”
于是关无绝指了指马车里头,那黑布密不透光,“人,也就在这里。迷晕了。”
顾锦希沉默下来,谨慎地运转起全身的内力侧耳去听。
车厢内的确只有一个人,是一个人的呼吸声。
可顾锦希仍不放心。关无绝表现出来的心机着实太可怕了,性子还狠辣,全不像是这么个年轻人所能有的,在这种人面前掉以轻心,不亚于自找死路。
顾锦希沉着脸想了想,指着马车道:“你把那布掀开,我要看他的脸,看他究竟是不是端木临。”
“不行,我要先辨一辨药的真假。”
关无绝拒绝得斩钉截铁,他将脖颈一仰,淡金月光就将眉眼的线条描摹出凛冽寒冷的美感。他冲顾锦希伸了伸手,并不客气,“你把那药抛过来,交予我看过。”
“顾某知晓关护法通晓医术,还会骗你不成!?”
顾锦希顿时显了愠色,而藏在愠色下的却是因关无绝的推拒而生出的狐疑,“怎么,难道你那车里的人,连给我看一眼都不敢么!?”
关无绝毫不慌张,神态八风不动,眼梢甚至还飘起了一丝隐约的嘲弄之意。他淡淡吐字道:
“呵,这话可就不对了。顾锦希,你要知道,你我此行的目的可是截然不同的。我要的是九叶碧清莲,还要把它千里迢迢带回烛阴教;而你却是要端木临的性命,你想要杀死他斩却后患,以便顺利地扶端木登继任庄主。”
关无绝抱臂横胸将眉一挑,回头一瞥车厢里,淡淡道:“倘若我把马车一开,你掏出个毒烟啊暗器啊的一扔,你的目的可不就达到了?到时候,哪怕我发现你的药是假的,也没有了可以与你做交易的筹码,岂不是悔之莫及?”
顾锦希脸上的青筋抽动,死死瞪着护法。他喘息渐重,喉结滚动几下,却无话可说。关无绝这不轻不重的几句话下来,竟叫他一时找不到可反驳的理由。若执意僵持,反而会显得是他心虚……
仿佛是看穿了顾锦希的窘境,关无绝恰到好处地微微一笑:
“顾锦希,我瞧着明明是你心里有鬼。怎么,本护法当真看起来就那么好骗,会由着你三言两语就入了套?”
“莫要血口喷人!”
顾锦希终于绷不住了,与以“叛教”之名远离烛阴教自在潇洒的关无绝不同,他急着返回万慈山庄,由是不敢再将时间拖延下去。只好咬牙切齿地咽下这口窝囊气,退了一步,“那你且说,你待如何!?”
关无绝低垂着眸子,他轻轻地眨眼,借着夜色敛去了眼底荡开的一抹冰冷的得意之色。
其实他早就料到了,万慈山庄规矩森严不比寻常散派,顾锦希倘若将离庄之事据实禀报庄主、长老,免不得事前事后一顿盘查。
顾锦希多疑胆小,想必会秉着言多必失的原则,选择暗地里来走这一遭,只要不至于运气太背,就能做到十全十美的无人知晓;哪怕有人来寻,只需事后想个“突发急事”的理由回禀上头,也不过是认个错领个罚罢了。
可也正是因为顾锦希是暗地私自离庄,这人定然没有底气与他比耐性。关无绝知道,只要自己站住了理儿,就能把顾锦希拉着往自己想要的方向走。
至此,一切轨迹都还在他的掌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