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登既然听见了顾锦希要谋害端木临性命之事,应该也听见乃至看见了九叶碧清莲,可他竟愿意为自己瞒下?
把这层内情一瞒,原本的“烛阴教护法合谋万慈山庄叛徒顾锦希骗走圣药九叶碧清莲”,就自然而然地变成了“端木临忍辱在外十八年,终含恨复仇杀死出卖他的舅父”……
这性质可就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不一样了!
对比端木登与顾锦希的性格,若说少庄主与这个舅父没有什么亲情似乎也可以接受,可九叶碧清莲那是山庄的圣物,他竟也能舍得下么……
关无绝正在怔怔地出神,忽然脸上传来手指的触感。
他本能地往后一避,却蓦地望见端木南庭伸着手半跪在他面前,老泪纵横,“临儿,真的是临儿……是我的孩子啊……”
“当年是爹爹对不起你,叫你受苦了……”
这一刻,端木南庭再也不是那个刻板严正的端木家主,他只是一个为自己的愚昧而后悔了十八年的老父。
他为端木临的“身死”痛苦了十八年,十八年的悔恨积压于心,终于在此刻尽数涌上心头,化作浊泪滚滚。
可关无绝心里,就更觉得奇怪了。
那一番话,护法自然是故意的,连虚弱昏沉的样子也大半是装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已入绝境,唯有这层血脉身份才是他最后的护身符。也只能靠这个,才能叫端木南庭在巨大的惊诧之下暂时顾不得去追回冷珮,使影子能够平安脱身。
苦肉计人情牌,以护法的脾气本是不屑用。可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关无绝早就豁出去了,为了云长流他连卖身卖命都敢,卖卖惨又能怎样?
其实这等自陈苦楚之事他并不擅长,主要是嫌丢脸。幸而关无绝这些经历本身就够惨,只需把少主疼宠爱护他的那段时光一笔带过,剩余诸事哪怕是平淡简略地说出来,也足够令人动容。
可问题在于,关护法这人从来就对自己的“惨状”实在欠缺一个正确的认识。他对于这方面钝的不能再钝,就心想:明明做药人那段时光是他最欢乐幸福的日子,正题还未切入呢,怎么端木南庭这就哭了?
卖惨还没卖够的关护法并不乐意就此罢休。
于是他继续讲那故事。
他又说起取血后半废用的身子,说起断前尘的绝望与鬼门的残酷,说强冲心脉时几次痛至昏厥的折磨,说鬼门三伤之术,说那一道残鬼烙印是如何刻在面甲之上。
幸得当今云长流云教主赏识爱重,救他残命,然而撑了这几年也是堪堪到了极限。如今他余命将尽,只想临死前复仇雪恨,再回到教主身边了结残生……
不知何时,连周围的一些山庄弟子也开始潸然泪下,抽泣不止。
本该是金枝玉叶之身。
本该是自家山庄万千宠爱的小公子。
奈何十八年流落在外,做过奴,成过鬼,满身旧伤,无数病痛。损了心脉,阳寿不知折了几折,或许此生都不能康健如常人……
总之,太惨了。
而最终的结果就是,等关护法意犹未尽地将这个现场胡编乱造的卖惨故事讲完之后,他忽然发现气氛似乎不太对。
接下来,关无绝本来是想要试探一下,看看端木南庭能否网开一面放他离开……
可他还没开口,却冷不丁被端木登一把搂紧,只听少庄主哽咽着重重道:“临弟,咱回家吧。”
关无绝愣了愣,“少庄主,我——”
下一刻,就见端木南庭喉结动了动,动作小心翼翼地握住他的手,“临儿,没事了,爹爹带你回家了……”
关无绝呛咳了一下,“……”
不是,等等!
回什么家,他还要回息犀角风城找他教主——
“爹,”端木登急声道,“临弟的腿……!”
“临儿……”端木南庭的神色更痛,他的目光往下,凝在关无绝的右腿上再也无法移开丝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