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冲既然宣布承嗣驾崩,此刻接三皇子回来即位竟是顺理成章,毫无可指摘之处:国有祸患,长君是福,显得自己坦坦荡荡,决无篡位之心;当初方家欲扶承嗣之子即位,便被蒙冲指为居心不良,两个不满一岁的奶娃娃立谁不是你家傀儡?由是栽了方家一顶谋逆的大帽子,轻轻松松除了这根斗了几十年的眼中钉。
然而李承志并非长在先帝身边,山中修行这么多年,只怕无甚心计,若被推上那个位子,十三四岁的少年与一岁的奶娃娃也没什么不同。李承嗣从小由先帝一手养大,耳濡目染这么多年,一样逃不过被这些老臣玩弄在股掌之间的命运。
比起蒙冲的想法,更令李承嗣不安的是太后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他自小便被圈在先帝身边,无聊时只有孙悦陪他,绝少涉足后宫,与这位母后关系一向是淡淡的,李承志却恰恰相反,生下来多久,便在当时的皇后身边养了多久,直到被送走。若蒙冲这一招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谋划已久……他打了个冷战,竟是不愿再想下去。
孙悦察觉到他情绪低落,蹙眉想了一会,将那信拿过来烧了,把李承嗣从床上挖起来,给他换了衣服,指指外面,示意带他出去。
孙悦临时住的这小院在雷水城西,紧挨着兵营,方便有事及时应对。李承嗣沿着军营外围信步走去,竟是看到不少挑着担的小贩围在栅栏外叫卖,看到他们过来,便极其迅速的收了摊子一溜烟跑得没影了。
承嗣看着立刻转身假作路过的士卒,啼笑皆非,向孙悦道:“这……这些人。”忽而又有些警觉,道:“不会有人下毒吧?”两步追上那些走开的士兵,令他们将怀里东西掏出来。
这些士兵瞧着承嗣只是有些眼熟,不敢便认,但孙悦就站在一边,无人敢溜,一个个讪讪的摸出怀中物事,一溜排开,从火石、烟丝、割肉小刀到精巧的耳挠子、成卷的春宫帕子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双极小的孩童鞋子,缀着的虎头煞是可爱,小得让人惊叹制作者的手艺。
那士兵挠着后脑勺,红着脸道:“俺走了快半年,家里媳妇该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随便买点小玩意儿带在身边当个念想……”
孙悦治军甚严,士卒不到轮休不得外出,连日来大战不绝,全军戒备,这些人在营里要闷出鸟来,见有人来招徕生意,竟是纷纷解囊。
李承嗣毕竟少年心性,打发走这些士兵,对孙悦道:“看来这城里倒有不少有趣玩意儿,去逛逛?”
当初入城时,街道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马蹄声,家家闭户,人人噤声,四处一片萧条,不少铺子被砸得门破窗烂,东西抢夺一空,墙壁上偶见血痕。然而不过几日,街市上竟是变了个模样,承嗣只觉得自己走错了路,不小心走到京师去了。
沿街担着担子叫卖各种小玩意儿的人走来走去,他甚至能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刚才在兵营那边碰到的数人之一;扛着神算大旗懒洋洋坐在旁边挠脚心的散发汉子冲着他们嘿嘿怪笑,让承嗣背后发凉,紧赶几步越了过去。大衍多山多林,木材充足,靠手工吃饭的人不计其数,这雷水虽是小城,也有无数木雕店、家用小机关店、乐器铺子等等,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
承嗣有些认得,有些却叫不出名字,只一味兴致勃勃一溜细细打量过去,孙悦牵住他一只手,生怕被人挤丢。
李承嗣摸到家铺子里,好奇地拿起一只雕得十分精巧的木盒,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那铺子伙计道:“哟!这位小少爷好眼力!这是昨儿个才上的货,在咱们雷水可是独一家!这料子是完达山上下来的,运到咱们这儿就花了足足半年时间,防火防蛀,自带清香,绝不走味儿!严家的手艺,一分钱一分货,跟外面那些摊子上可不一样,包您能用二十年!……”
李承嗣被轰炸得头昏脑胀,道:“呃……这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