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恰好郑谡连守了几天,刚被劝去歇息,榻边只有方犁守着。方犁已经是连着十几日不曾好好睡过,到夜深时,也撑不住打了个盹。迷糊中就觉得有人拉自己的手,惊醒过来时,就见贺言春正瞧着他,道:“怎坐着睡了?上来躺着。”
方犁不敢相信似的呆看着他,好大一会儿才笑出来,眼泪却扑簌簌往下掉。他一边拿手抹泪,一边道:“你可醒过来了!上天开恩,再不醒,可就活活急杀人了……”
说着忍不住哽咽起来。贺言春有心把人搂过来,好好安慰一番,白在榻上挣了挣,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方犁见了,也顾不得自己满脸泪痕,急慌慌又扑过来,道:“怎么了?是哪里疼?是不是不舒服?可想吃东西?我去叫人煮碗稀粥来你喝。”
说着飞快地开了门,朝守在外头的奴仆吩咐了两句,那奴仆听说大将军醒了,也喜得眼泪盈盈的,一道烟似的跑去厨下盛粥去了。稍顷端了粥来,还又拿木盘托了四碟小菜。方犁把贺言春扶起来半躺半坐着,自己接了粥,吹凉了一口一口喂给他吃。
可怜大将军病得蓬头鬼一般,眼也骷髅了进去,吃了小半碗米汤,便气息奄奄地摇头不要了,只对方犁道:“上来挨我躺会儿。”
方犁见他比前几天强了许多,心头欢喜,将碗筷拿出去后,便也合衣上了榻,松松搂着躺在他旁边。贺言春扭头亲了亲他头发,道:“我睡多久了?”
方犁正拿手摸他额头,见没有再发热,暗地里谢天谢地,闻言叹息道:“十几天了。一直烧得人事不醒,连汤药都是灌进去的。”
贺言春见他眼睛下头都是青色的暗影,便晓得这番他累得不轻,不由满怀歉意道:“也不知这是怎么了,我素来强壮得很……”
方犁嗯了一声,靠在他肩上道:“还不是累得太狠了。这些年里你何尝歇息过?不是带兵操练,便是引兵出征。便是个铁人也磨损了,何况是个有血有肉的?……趁着这场病,咱们也把手上的事情都丢到一旁,好好儿调理调理。功名利禄都是身外之物,唯有身体是自家的,年纪轻不懂保养,到老了可怎么办?”
贺言春点头,看方犁说得忧心忡忡,忙又道:“这些我都晓得的。以后自然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都依你。你不要急,若急坏身体,我……我以后可怎么办?”
方犁眼圈儿又有些红,看了他半晌,才叹道:“你不晓得前些日子有多吓人,躺在榻上任人怎么喊都不醒……那时我想,只要你能醒过来,叫我做什么都愿意。哪怕从此你再不认得我了……”
贺言春本来心头有些怆然,听了这话,立刻拉着他手道:“那怎么成?我哪怕死了,被烧成了灰,你打旁边走,我也是认得的……”
话没说完,已经被捂住了嘴,方犁气急败坏道:“呸!越发说些胡话了!再不许这般说了,听见没有?这次且饶你,下一回保管拧嘴!”
自这夜后,贺言春的身体便一日比一日好,不过十来日光景,已经能站起来缓缓走动了。郑家老小喜之不尽,连皇帝皇后晓得了,也都大大地松了口气。又过几天,贺言春见方犁在郑府里朝来晚走,辛劳不说,亦且十分不便,于是借口家里人多闷得慌,叫人把行李包裹一收,搬到城外田庄里住着去了。
方犁自此便时常要往城外赶,有时回去晚一点,便见贺言春独自坐在廊下发呆,见他进屋,才又换了副笑脸。方犁也只当作没看见,平日待他却更加温和细致。到九月中旬,程五邱固等人领兵回来,也过来探望。因贺言春病中禁酒,当天几人坐在后园亭子里喝茶谈天,说起这一回得的赏赐,各自笑容满面,只是都绝口不提邝不疑。
晚上等方犁将程五几人送走后,回到后园,就见贺言春又坐在亭中,呆看着远处山石,不语又不动。方犁便把奴仆们都遣了出去,自己坐过去,握着他手道:“凉不凉?给你搭个斗蓬罢?”
贺言春摇头,眼圈儿忽然红了,道:“你怪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