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得婉转,可却极是巧妙。
亲王无故入京历来都是件诡谲犯忌的事,身为臣子,有如此一问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但是先前恭亲王悠然离京,本来便是要让恭亲王府远离这场纷争,也是为了表态给周英帝。
可关山月身为恭亲王府世子,在此时能够出来为关隽臣试探一下周英帝的心意,实在已经是身陷险境了。
关隽臣不由转头看了这位儿时好友一眼,两人的眼神微微交错而过,却是什么都不必多言的了。
周英帝似是早就料到朝中会有此一问,他听关山月这般说,却只是神情自若地笑了。
“爱卿何出此言。平南王之事,的确叫朕心下甚是不安宁——朕即位不久,这大周朝,朕还着实有好多功夫要做。宁亲王乃两朝重臣、功勋昭著,为此朝野动荡之际,朕要多倚靠些他,这也是自然的事。反倒叫你们想得太繁琐了。”
周英帝语声低沉,眼神平和中却又仿佛隐隐带着一丝锐利的锋芒,在关山月的面上不冷不淡地飘过。
“且还有一桩事,要过年了,朕先前听太后在病榻中念叨着思念膝下孩儿,便更想着叫宁亲王回京。这一来,不仅可在京中过年,也好多陪陪太后。如此这番思量,倒是朕的家事了——”
关山月何等聪明,他明知道周英帝一字一句都是随口搪塞,可却是再也不能多问的了。
周英帝以一句家事作结,看似宽和无恙。
可实际上,天子的家事,又怎能是臣子插手或询问的。
他这般说,显然已是隐隐有怪罪关山月的意思了,再往上递一句,便要治关山月一个僭越之罪了。
关隽臣见情势不妙,立时径自上前一步。
他拱手垂头,行了一礼,然后才提起声音道:“皇上思量周全,政务繁忙,却仍时时不忘挂心着太后凤体安康,臣弟拜服——自当跟随皇上,为太后尽孝。”
他说到这里,忽然抬起头望着周英帝,意味深长地继续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乃大周朝礼义根基——孝悌二德,臣弟莫不敢忘。”
周英帝听了此言,嘴角微微翘起,依稀是露出了一个微笑。
可他那双漆黑的双眸里却毫无笑意,甚至第一次露出了一闪而过的阴沉杀机。
兄友弟恭。
他即位第一年就斩了襄王满门,如今平南王又因谋逆被乌衣巷抓入凤狱,关隽臣更是高悬金剑入京。
当朝诸王,面和心离。
他哪还有几个弟弟可友爱之。
宁亲王——好一句兄友弟恭啊。
……
下朝后,关隽臣坐进车辇里打道回府,锦帘撩起一角,引了一抹明晃晃的雪光映照在他的脸上。
“王爷,得了线人的信儿,今日夏大人已出宫,回乌衣巷照常处理事务去了。”
关隽臣将双手平伸在暖炉上方,慢慢地烘着指尖,听一旁白溯寒汇报后,才抬起头道:“夏白眉也当真是硬茬子,断雪潮毒发之痛世间鲜少有人能捱住,他这堪堪受过一回,自然是元气大伤,可他倒厉害,没歇上个几天就回乌衣巷了。”
白溯寒沉声道:“断雪潮七夜一轮回,一次比一次毒性更甚。他第一次便在宫中躺了这许久,只怕四日后毒性再发一次,他这条性命就要交待了一半。皇上对夏白眉若有心,接下来几日间,定会有所举措了。”
他说到这里,不由顿了顿,随即眼神带着探寻地看向了关隽臣:“王爷,夏白眉入宫伴驾已有十五年,这等关系——皇上无论如何,该当、该当不忍置之不理吧?”
关隽臣并未直接回应,而是忽然问道:“夏白眉在承明宫躺了三天,皇上去看了他几次?”
白溯寒脸上的神情顿时凝住,他低下头去,过了良久才低声道:“皇上……并未去看过夏白眉。这几日都宿在别处。”
关隽臣看着白溯寒,丹凤眼里忽地划过了一丝意味深长的神色,他淡淡地道:“正是因为你知道这情形,所以才如此问我——你心里没了底,对吧?”
“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