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宁亲王,你真的不懂?”

周英帝一双深沉的双目里闪过了一丝讥诮:“那朕便明明白白告诉你,朕不仅不想杀他,甚至从来就没想过要从他口中审出任何东西来。眉儿,不如你说给他听听。”

夏白眉闻言微微低下头,嗓音嘶哑地道:“是。宁亲王——皇上要卑职审晏公子,要的根本不是什么供状。恰恰相反,为的是让晏公子为了王爷宁死不招。想来……晏公子一片痴心,若不叫王爷瞧到了,便委实太可惜。”

关隽臣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袍袖下的五指用力,指甲都生生嵌进了地上的砖缝里,可是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似的,喃喃地道:“是了,皇上从没想过杀晏春熙,也没想过要认真审他,特意将晏春熙带到可供观刑的囚室,是一早便想好了的棋。”

“皇上虽然知道臣弟在意他,却也更明白,他受刑这等事,臣弟要见在眼里,方才会疼到心里。皇上是要臣弟心疼他,臣弟一心疼,自然万事皆听皇上安排。只是皇上,晏春熙何其无辜,皇上和夏指挥使心里都明镜一般——他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什么都招不出来,他只能平白受着这份刑,哪怕是、哪怕是被铁钩烫烂了皮肉的撕心裂肺之痛,都不过是皇上拿来挟制臣弟的筹码。他是太傻了,太可怜了……他最最不该的,就是和臣弟这个罪人搅合在一起。”

他说到这里,想到那平白受虐的小小少年,语声终于激荡地噎住,竟连眼神也一时之间收不住,悲愤地抬眼望向周英帝。

“不错。”周英帝却忽然袍袖一展,猛地站了起来:“错的本就是你。”

“你不仅抗旨不遵,更甚者,你竟胆敢以前朝时的冠军侯仪仗入京——你想干什么?昭告天下你依然是百年来唯一一位冠军侯?关隽臣,你好大的胆子!”

周英帝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直到了这一刻那深邃的双目里终于显露出了炙热的怒火。

天子之怒,如同万里晴空中的一道惊雷,叫人心神俱震。

“你以为你拿住眉儿能制住朕,你何其荒唐!朕是大周万万子民的天,是俯接四极八荒的真龙,朕若是会受制于你,怎配得上天子这两个字?”

周英帝说到这里,径自抄起案桌上的砚台直直砸向关隽臣,厉声喝道:“自古以来,做能臣易、做贤臣难,而你,朕的弟弟——你竟敢如此狂悖,仗着功勋昭著震慑君王,你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君臣纲常?”

砚台沉重带风,可关隽臣又怎敢躲闪。霎时间“砰”的一声被砸得额角血流潺潺向外淌着,一身华服被血渍沾得狼狈不堪,仍只能一动不动笔挺地跪着硬抗。

“臣弟……”他刚一开口,就耐不住闷声低低呻吟了一声,随即只能强自忍住:“臣弟知罪,一切都是臣弟的错,但凭皇上责罚。”

“但凭朕责罚,哼,好一句但凭朕责罚。”周英帝面沉如水,淡漠地看着关隽臣额头的伤处:“宁亲王,听说进宫之前,你已派人把先帝御赐的免死金剑送到言太师手上了。”

关隽臣垂下头,并未立即答话。

免死金剑,那是他最后的、亦是唯一的倚仗。

周英帝的神色渐渐恢复平静,他坐回了虎皮椅上,因为畏寒的缘故,微微收拢了狐裘的领口。

“免死金牌,效用一朝。免死金剑,万世之用。父皇他心里,果然还是最疼你的。”

周英帝双眼泛起了一丝微妙的神色,悠悠地念道:“大约父皇他当年或许也曾隐约料到,你我终究会有兄弟闫墙的这一天,竟为你开了大周朝前所未有的先例,乃至他已过身,仍在隐隐制约着朕的一举一动。”

“只是,父皇他糊涂了啊。”

周英帝长长叹了口气,看着关隽臣一字一顿地道:“皇权皇权,天地间最至高无上的东西。——朕手里的权力,容不得半分驳杂。免死金剑不是在保你,而是高悬在朕的头顶,时时提醒着朕,在朕之上还有旁人!父皇他也是一位大周帝王,他怎么就能忘了……身为天子,这才是万万不能触碰的逆鳞!”

“自朕继位,恰恰是这枚金剑,才使你成了朕的眼中钉、心中刺——朕隐忍数年,到了如今,朕已不想忍了。宁亲王,你是聪明人,你可明白该怎么做?”

关隽臣和周英帝对视着,过了良久良久,他脸色惨白,应道:“臣弟明白。”

“免死金剑制约后世皇权,扰乱大周法度,乃纲常所不容。臣弟既被授命为当朝太保,届时自当与言太师言明,自请废除该剑效用,必不会让皇上背负不尊先皇遗命的不孝之命。”

关隽臣轻声道:“臣弟一切都已听从皇上,如今此生仅剩一愿——臣弟自愿交出金剑,只求皇上宽赦晏春熙。”

周英帝眯起眼睛,淡淡地道:“如何宽赦?”

“废除他的罪奴身份,放他离开长安,且答应臣弟——此后永远不再伤及他。”

“朕准了。”

“谢皇上。”

关隽臣话音未落,便已长长久久地叩首在地,鲜血肆意地流淌在青砖之上。

第三十四章

晏春熙是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从囚室里出来的,他的烫伤在左腰侧,贯穿有约半寸深,每迈一步都会牵动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