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英帝一甩明黄袍袖,他身上脸上皆是血迹,已是狼狈至极吗,可是此时站直了身子,一双狭长双目眼神却明亮尖锐一如往昔,他一字一顿地道:“谁来做大周的皇帝?”
“旁人谋逆,是为得谋权篡位。关隽臣,你是吗?”
这淡淡的一句反问,竟好似平地起了一声闷雷,轰得砸向了晏春熙和关隽臣的心里。
关隽臣不发一言,只是冷冷地凝视着周英帝。
“你是朕的臣子,更是朕的弟弟,朕了解你——”
周英帝不疾不徐,沉着地道:“朕少时隐忍半生,后壮年方才称帝,靠的不是别的,是朕数十年如一日,心心念念皆是权势!宁亲王,你可知何为天命?”
“不是什么酸儒说的皇权天授,不是什么正统血脉!天命若眷顾,必叫人诚心倾慕权势,有此心,方才能有此权——这才是天命!朕乃大周命定之主。”
关隽臣面上肌肉微微跳动,他袍袖下的手暗自握紧千军破甲,沉吟良久,方才缓缓道:“皇兄,如今你也算是说了实话,方才仍还那般作态,其实夏大人在你心中虽重,可只怕半分也撼动不了你的恋权之心吧。”
“不错。朕此生既坐定了天子,便做不了他的一心人,是朕对他不起。”
周英帝提到夏白眉时面不改色,竟是顷刻间便再无之前伤心癫狂之态。
他走下台阶,每走一步眼睛便更凌厉一分,继续道:“可你不同,你的惦念太多,眷恋也太多了——你且瞧瞧你身边的少年,再想想你一步步究竟是为何走到这处。你谋逆,图谋的不是权力,是情!宁亲王,朕再问你一遍,这大周山河的龙位,你自问你能坐得了吗?”
周英帝说到最后时,几乎已经与关隽臣贴面而谈。
他身上毫无武功,又并非穿着龙袍,可是这寥寥几句的气势却如同滔滔江河一般浑雄壮阔。
大周帝王,仰承天地日月,俯御四极八荒,确是如同真龙降世。
关隽臣闭上眼睛,那一刹那间,他心中万般的心绪此起彼伏。
情与权,这二字在他脑中纠缠数个回合。
此时虽是安静,可实则在他心中却好似金戈铁马、沙场喋血。
出手弑君并非难事,周英帝也并非唯一能做天子的关姓皇亲。
他自然亦可不坐龙位,扶持太子登基,然后再慢慢图谋。
他也并非没想过称帝,万事俱备,可他却是迟疑了。
这波澜壮阔的一生似是在眼前划过。
少时显贵,武冠三军,中年颓靡,却终遇一生挚爱——
他这一生,所求究竟几何?
关隽臣面色苍白,终于睁开眼。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左手翻掌拿出来了一小小白玉瓶,递给了周英帝。
周英帝想也不想,干脆地从中倒出了一粒朱红丸药吞服了下去。
“今夜之后,我与晏春熙便马不停蹄地出城赶路,此生不会再回长安。”
关隽臣道:“瓶中乃是寒弥老人炼制的另一副奇毒,需每月服下一剂解药,连服三个月方才能尽解。皇兄,你知道该当如何做吧?”
“今夜之事,我不会追究你府中任何一人。朝廷中,我也只说你得了急病,抱病退隐。你二人隐姓埋名,从此过上逍遥日子。”
周英帝心领神会,很快地应答道。
“不止如此。”
关隽臣继续道:“虎骠营叶舒的全家性命,还有虎骠营的将士,也不得有所损伤。”
周英帝看着他,浅浅笑了一下:“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