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早已立春,倒春寒却还未散尽,煜庆宫中还燃着暖香,既安神又暖身。殿里所用物件虽面上看不出如何贵气,却皆是容妃惊心挑选过的,都似她本人一般雅致。难怪宫里人常说,容妃虽然无子,养在煜庆宫里的其他皇子们却个个都是教养极高,讨人喜欢的。
此时,一个约四五岁大的,粉粉嫩嫩的小娃娃正坐在殿中,专心地吃着一盘芙蓉酥。这小娃娃长得十分可爱,软软糯糯地让人看着就想抱一抱捏一捏,乖巧地坐在那里的样子又十分惹人疼爱,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小娃娃双眸上覆了一条白绫,看不见眼睛,便遮去了几分颜色。
萧恒走进殿中,还未近他面前,那小娃娃便听见了声响,转过头来张口就甜甜地喊道:“是恒哥哥吗?”边喊边迈开了小短腿扑向了萧恒。
萧恒一把将他抱在怀中,道:“阿祐,是我。你看你急的,就这么想我?”
小元祐十分坦然,笑了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道:“自然是想恒哥哥的,恒哥哥想我吗?”
萧恒脸红了一红,道:“想想想,行了吧,你可真不害臊啊。”
跟在后面的容妃跟着玩笑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害臊不害臊的,讲了真话,你倒还不爱听了?”
萧恒笑嘻嘻地领着元祐重又坐回了用膳的小桌上,道:“阿祐,哥哥先来给你换药,这都五六年了,你的眼睛也差不多该好了。”
元祐点了点头,软软的小手紧紧地抓着萧恒的手,道:“阿祐的眼睛不碍事,恒哥哥的寒疾好些了吗?”
萧恒摸了摸鼻子,道:“我从小就染着寒疾,也没碍着我什么,今年更是早就过了冬,好不好的,管它呢。”
说着,萧恒就抬手轻轻解下了元祐覆在眼上的白绫,元祐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动。萧恒取出药膏,在白绫上涂抹了薄薄的一层,又重新将白绫系好。药入眼,或许是有些疼,元祐忍不住似的咧了咧嘴,十分可爱。
这时,一个宫女走进殿中,矮身行了个礼,继而附在容妃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容妃脸上神色陡然一变,然后看向萧恒,道:“恒儿,你先随我出来!”
萧恒有些疑惑地跟着容妃走了出来,却冷不丁瞧见殿门外倒着一个浑身血污的太监,从他露出的侧脸来看,正是当今皇帝永安帝身边的秉笔太监!而且从他那怒睁的双目来看,他死前必是经历了什么令他极为愤恨的事情。
此时,他身边跪着的一圈太监宫女皆是匍匐在地,神色极为惊恐,其中一个尚算有些胆识的看向容妃,细着嗓子哭诉道:“娘娘!娘娘!不干我们的事啊,奴才们正洒扫着这院子,公公突然就跑了进来,口里只喊着‘娘娘快走‘,‘娘娘快走’,还不待奴才们问个清楚,他就一下子栽了下来。”
另一个太监立马接上,道:“娘娘,您看这公公死的……可真吓人,这煜庆宫在皇宫最深处,虽说落了个清净,可一旦这般生了事,又像个聋子瞎子一般,娘娘,奴才们该怎么办?”
容妃皱了皱眉,面色逐渐凝重起来,她深吸一口气,道:“你们不要慌,先备车!有会武的,留下几个护好祐儿恒儿先离开这里,其他的,跟我去前殿!”
说着,容妃深深地看了萧恒一眼,眼神中蕴含的诀别意味让萧恒心头陡然一跳,他虽然还小,却已经明白皇家的凶险,近日朝堂上的风起云涌,即便他半懂不懂,却也听说过一些……
正在萧恒陷入沉思之时,一双抓紧他衣袖的小手又被他拉回了现实,四五岁的小孩子完全嗅不到一丝危险气味,只奇怪地问道:“恒哥哥,容妃娘娘要去哪里呀?”
萧恒轻轻地握了握元祐的肩膀,尽力扯出一个轻松的笑容,道:“阿祐,容妃娘娘是要带你去宫外玩,你先坐上车,过一会她就过来了,我们一起去找你,你看好不好?”
元祐歪着头想了想,道:“好呀,宫外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糖人,花灯,还有没吃过的点心!”
萧恒没应,一把将元祐抱上了旁边备好的车架,自己却没有上车。他转头吩咐赶车的太监,道:“照顾好小殿下,快走。”
元祐像是突然感觉到了什么,攥住了萧恒的手,一点泪水从白绫下滑出,道:“恒哥哥,恒哥哥,你在骗我,你是不要阿祐了吗?阿祐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父亲母亲都不喜欢阿祐,都不愿意陪着阿祐……只有你了。”
萧恒心下不忍,却还是强颜欢笑,狠下心来告别道:“阿祐乖,出了城我会让人去接你的。”
元祐道:“那恒哥哥自己什么时候来?”
战马长嘶,萧恒替元祐拢了拢衣襟,道:“……来年十五团圆日,北疆凉州城外梦回亭,我一定去接你,听话。”
车夫扬起马鞭,马车转瞬绝尘而去,古道黄沙,一场离别,一场相思。
送走了元祐,萧恒的面色染上一抹凝重。煜庆宫中有一直通永安帝平日理事所居的养心殿的密道,他屏退了几个宫人,自己便进了密道。
过不多久,他便行到了密道尽头,覆耳于石壁之上,只听得密道外一阵金铁交锋之声。他轻轻启开石门一侧,微光散进。
只见养心殿中,永安帝扶着柱子似是站立不稳。而他身前身后,躺了一地的尸体,其中一具挡在永安帝身前的,正是容妃。而再一细看,永安帝的左腹正有鲜血汩汩流出。
萧恒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他再懵懂,也明白这该是大事不妙。
他奔至永安帝跟前便跪了下来,强忍着泪水焦急道:“皇帝叔父,您这是……怎么了?容妃娘娘这又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