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江晓寒已经收拾妥帖,在大堂中等他了,也不知他从哪弄来的新衣,手里的长剑不知去了哪,取而代之的是一把乌木的折扇,一副世家公子的模样。
墨绿色的外袍衬得这位公子面如白玉,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笑意盈盈的看着他。
颜清忽然就生出了些许有趣的兴味,竟然一瞬间觉得,其实跟去看看也没什么。
炉上的药滚起来,药盖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颜清睁开眼睛,才发现江晓寒已经靠在一边的软垫上睡着了。
江晓寒半靠在软枕上,手中还拿着卷看到一半的书,阳光从窗中投进来,在他侧脸上铺下一片柔和的光晕。
他似乎睡得很沉,一丝一毫醒转的迹象都没有,散在胸口的一缕长发正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颜清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才用一旁的瓦罐按熄了烛火,将药倒了出来。
“江晓寒。”颜清探身推了推他的肩膀:“喝药了。”
对方像是没睡足一般,皱了皱眉,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小声的嘟囔了一句什么。
许是受了伤气血不足,江晓寒的手有些微凉,指尖正巧擦过颜清的手背,对方一个激灵,差点错手把碗摔在地上。
江晓寒在软枕上靠了一会,才算是醒过神来,见颜清正端着药碗,颇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受了伤有点气力不济,见笑了。”
“没事。”颜清将药碗递给他:“喝药吧。”
那碗药里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东西,喝起来苦涩非常,江晓寒接过药碗,也不急着喝,转头冲着外面吩咐了一声:“还有多久到平江城。”
“回公子。”江影扬声道:“看现在的脚程,至多不过一个时辰。”
“有件事我须得与道长打个招呼。”江晓寒回过头:“平江府尹,姓温名醉。
他说着顿了顿:“就是这次派人来追杀我的幕后主使者。”
第5章
“这件事不能瞒道长,我也并不想瞒道长。”江晓寒的指尖从玉色的碗沿上划过:“诚然道长与我同行,我会安全许多。但无论如何,我也应把一切告知你,由你自己决定。”
“你说。”
“道长与我同行之事,定然已被知晓。”江晓寒说:“现下道长有两个选择,一是做我友人,与我同行;二是做陌路人,只是凑巧一起进城。”
颜清有些不解:“这有何区别?”
“道长久在昆仑,或许不知。现下我朝陛下年事已高,年前大病一场后,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所以有些事,朝堂内外不得不早做打算。”江晓寒说:“陛下膝下有七个皇子,除去早夭的大皇子和二皇子,现在只有三皇子和四皇子已经成年,五皇子生母身份低微,连带着殿下也在陛下面前没脸,六皇子尚且年幼,七皇子还尚在襁褓之中,皆不宜承继大统。”
“龙弱麟强,是为大忌。”颜清说。
“正是如此。”江晓寒叹了口气:“陛下迟迟没有定下太子人选,但说来说去,能承继大统之人,不过从三四皇子中任选其一。有人看好身为长子的三殿下,也有人看中资质更好的四殿下,朝堂内外裂帛一般分脉而治,视对方一党为死敌,不死不休。一边要找对方的错处,一边还要将权利钱财死死的抓在手中。为了打压对方,结党营私,陷害诬告都是常有的事。”
“下属如此,是上位者之错。”颜清皱了皱眉:“将承继大统之人,怎会如此放任属下肆意妄为。”
“因为还未承继大统。”江晓寒笑了笑:“道长细想就能明白,虽说皇子为君,臣子为臣,但到底君要求着臣,才能成事。各方大员或者世家子弟虽然已经站队,但到底自诩助君成事之人。所以架子大也无可厚非。加之殿下们还要靠着这群人,自然要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给些好处。若真是过分,日后登基了再慢慢清算便是。”
“不约束下属,是为昏庸;事后清算,是为不义。”颜清大多数时候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很少有这样表达感情的时候。他皱着眉,不赞同的摇了摇头:“若上位者如此,天下何辜,清贵之人何辜,百姓何辜。”
“天下间古往今来,皇权不过就是权衡之责的一种手段。”江晓寒抿了抿唇,眼神在颜清腰间的玉佩上扫了一圈,自惭形秽一般的低下了头:“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有了欲望就有了弱点。谁都不能幸免。”
马车的隔音并不好,然而江影却对车内的谈话充耳不闻,像是没听见一般。
窗外鸟鸣声不绝于耳,颜清没有再说话,江晓寒手中的药温度降了下来,他沉默着低头将药汁一饮而尽,简直苦得他喉头发麻。
沉重的车辙压在路上,发出沉闷的吱嘎声,风吹树叶的窸窣声变得逐渐清晰,江晓寒在内心轻叹一声,觉得是等不到颜清的回答了。
“那你呢?”颜清却忽然问,他似乎对于旁的都不在意,只是问江晓寒:“你忠于谁。”
“忠于陛下。”江晓寒将玉碗放在一边:“我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介臣子,既不想做大功之臣万古流芳,也不想做奸佞被万代后人戳脊梁骨,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