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东青扑腾了两下翅膀,落在江晓寒窗外的窗棱上,轻轻叩了叩窗框。
床上浅眠的人几乎在瞬间睁开眼,他随手拎过外袍披在身上,走过去推开窗户。
那海东青浑身雪白,一双眼尖利非常,却似乎与江晓寒很相熟,见他来了,温顺的收紧尾羽,偏头蹭了蹭他的掌心。
江晓寒顺手抚了抚它背上的羽毛,然后冲着它摊开掌心。
那猛禽却像是通晓人事,乖巧的低下头,从喙中吐出一只小小的铜球。
江晓寒眸色略沉,他用指尖碰了碰海东青的羽毛,看着它飞远了,才捏着那颗铜球走回床边。
他虽然人出了京城,但绝不可能对京城中的事放手。但江淮一代地形复杂,且离京城过于遥远,信鸽送信的风险太大,所以只能选用猛禽。
他出京前曾言明,将情报类别分为两类,若是朝中臣子有事儿,则以燕尾鸢送信,而现下他手中的铜球是由海东青送来,就代表着这只铜球中,封着的绝不是什么能让他开心的消息。
江晓寒沉着脸用力一捏,将铜球从中分开,从中取出一只小巧的纸条。
这封字条的字迹力透纸背,墨迹却有些晕染,不难看出下笔者当时微微的慌乱。
那封信上只有短短一行字。
“——陛下病重,命两位殿下共同监国。”
江晓寒骤然将纸条捏成一团,他甚至不消去问消息,只单单看这一句话,都能想象到京城如今是个什么乱七八糟的局势。
一山不容二虎,两位皇子共同监国,定当决策不安,社稷不宁。老皇帝并不糊涂,却依然做了如此决定,江晓寒抿了抿唇,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经此一事,储位之争必会摆在明面之上,江晓寒深深的吸了口气,迫使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开来。
他此时离京已远,无论是想做什么都是鞭长莫及。江晓寒侧过头,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缓缓的将那张纸条碾成碎末。
月色被一片乌云悄无声息的掩去,只余下远方一声悠然的唱更声。
这一夜江晓寒睡得不甚安稳,他甚至久违的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京城正是盛夏,干燥的风拂过院中的池塘。池旁的柳叶翩然落下,在水面荡起轻微的涟漪,惊了池中一尾通红的锦鲤。
俊秀的少年正从外跨进院门,少年神采飞扬,鬓角微微被汗打湿,走路都透着一股精神气。
他梦见了少年时的自己。
江晓寒觉得这种感觉很奇异,他分明知道自己身在梦中,却又会不自觉的被梦境吸引。
“娘亲!”
少年大步流星的穿过垂花门,笑意盈盈的冲着院中的妇人喊道:“我回来了。”
“可回来了。”妇人见状赶忙放下手中的活计,抽了条帕子迎上来,笑着为他擦去鬓边的薄汗:“考了三天,我儿累了吧?”
妇人生着一双好看的眸子,与江晓寒也有七分相似,只是眼角略宽,比起江晓寒更加温和。
“不累。”少年的身量还没完全长成,微微抬起脸,脸上是兴奋的红晕:“娘亲,待得殿试,我必能高中。”
那妇人温温柔柔的冲他笑着,拉着他的手将他带进院中,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从一旁的冰碗中取出一碗冰圆子递给少年。
——这是江晓寒十六岁的那年盛夏,他刚刚结束会试,高中会元。
而当时已经挂印归隐的江秋鸿正巧在门口路过,他看着院中明艳恣意的少年叹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收回了踏进院中的脚。
而放榜三日后的殿试,他被圣上点了头名,在金殿上驳斥群儒,替自己挣下了一个状元,未及冠就破例入了翰林院,成了前无古人的第一位。
当时圣心大悦,花炮伴着鲜衣怒马的少年郎从丹凤门一路燃到江府,江府大门快要被贺喜的人踏平,人人称赞江秋鸿不愧为帝师,生出的公子也是才绝古今,不输家风门楣。
可江秋鸿面上虽然一一接下了客套,当晚却将少年时的江晓寒叫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