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晓寒拿出契书细看了看,那两处庄子确实如宁宗泽所说,并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除了离京城较近之外,再无旁的优势。
宁宗泽身为亲王,无论哪个皇子登基,他的地位都无可动摇,若说温醉是为了拉拢他,那也太小看宁宗泽的眼界了。何况还有宁煜在中间掺和的一脚,将这水搅得混之又混。
除了宁宗泽之外,还有封信倒是江晓寒没想到的。
是宁煜给他的私信。
那封信上的墨渍是上好的贡墨,墨渍在阳光下一晃,隐隐显出些褐色,并不是纯黑的。这墨迹江晓寒再熟悉不过,宁宗源有时批阅奏疏时,常会不小心将笔尖上遗留的朱砂和墨汁混合,批阅出的字迹就是如此。
——也就是说,这封信是宁煜亲笔所书。
这封信来的太快太巧,正好踩在温醉抵达京城的当口送达到他手中,就说明宁煜已经连掩饰都不想掩饰了。
江晓寒手指收紧,薄薄的信封被他捏出丝丝缕缕的褶皱。
“晓寒。”颜清忽然出声。
江晓寒下意识将信封往自己的方向折了一折,挡住颜清的视线,抬头冲他笑道:“怎么了?”
颜清刚喝完了酒酿圆子,将碗搁在桌上,随意问道:“我还没问你,你今日为何躲我?”
江晓寒唇角笑意微僵,不动声色的问:“什么?”
颜清奇怪的看着他:“你今日跑出去一天,回来却不先到诊堂,而是跑去村中乱逛,不是躲着我吗?”
颜清的敏锐江晓寒早有所觉,何况他早许过“不骗”的诺言。
有那么一瞬间,他是真的想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的。想将他心中的不安和自厌尽数说给颜清听,然后从对方身上得到肯定的答复,用以宽慰自己。
他甚至已经张了张口,只是忽然瞥见手中的信封,就霎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上面“江大人启”四个大字龙飞凤舞摊在他面前,像利刃一样尖锐的提醒了他,江晓寒是朝廷的左相。宁宗源替他起了表字,将他拴在那至高无上的金座之下,宁铮与宁煜早已视他为必争之物,他手中还握着能调动天子近卫的兵符,无论如何都已经不可能抽身了。
何况江晓寒也不知如何开口,难不成将自己曾经做过的事一一坦白,然后等着颜清安慰他一句“身不由己”吗?
诚然,过去他如何行事颜清或许不会在意,但他能保证之后不再做“问心无愧”的事吗?
江晓寒甚至不需犹豫就知道这绝不可能。
如果改变不了,那剖白就成了无病呻吟。江晓寒绝不愿意乞怜,哪怕对方是颜清也不行。
江晓寒将手中未拆的信封放在桌上,搁在了已经看完的那一摞中,似乎不打算拆了。
心念电转间,江晓寒抬眼看向颜清,半真半假的叹了口气:“阿清……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心悦一个人,刚刚表明了心意,还不许我躲一躲吗?”
许是江大人看起来实在与“害羞”两字毫不沾边,这答案一出口,颜清差点被他镇住,用尽毕生涵养才憋回一句“鬼话连篇”。
江晓寒自然知道他不信,扑哧一声笑了:“逗你的。”
“我出去时,听说了京中的情形。”江晓寒说:“六殿下宁衍被送出了宫,交给恭亲王养了……看这情形,京中陛下的处境委实不太妙。”
“所以你忧心于此?”颜清问。
“或许吧。”江晓寒说的模棱两可。
“你久在朝堂,已经习惯了步步为营,见招拆招。”颜清认真的说:“但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次的事不像你想的那么复杂。”
江晓寒心念一动:“什么?”
“若宁宗源的病症不是意外,那就说明他放你离京是有意为之。”颜清说:“我从未在朝堂为官,对他不够了解,但你一定对他平日的性情处事颇为熟悉。你觉得,当今陛下是个会将自己置于险地之境的人吗?”
那当然不是。
宁宗源并非先帝最看好的皇子,甚至还曾被先帝外放出京,名为代天子巡查,实则已经是要放他给别的皇子铺路。可惜这位陛下心思深沉,硬生生靠自己斗倒了几个兄弟,最后在先帝病重之时趁着侍奉在侧的机会摆了先帝一道,才成了名正言顺的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