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炉中的碳火滚烫,热度透过外头的布套源源不断地顺着庄易的手心蔓延至全身。
不晓得是今夜劳累,还是什么旁的缘故,庄易今日居然没生气,心态平和地说:“时至今日,该了的也差不多了,江晓寒有没有说过等尘埃落定之后,一切如何?”
似乎觉得这问题不难回答,江影终于开了口:“没有。”
庄易摩挲了下手中的手炉:“我还是那句话,他若是想辞官,我那还有个账房的缺。至于你……我父亲先前说,我还缺个会武的护卫。”
江影手一顿,片刻后从喉咙里挤出一句闷闷的嗯。
庄易心知他不过是表示自己愿意听见这句话,并非答应他。但饶是如此,庄易依旧觉得心里安生。他说完了想说的话,也得到了想听的答案,便不再说话,专心致志地等着这碗药。
外头的月色悄然被乌云遮住大半,这偌大江府便又重新陷到静谧之中。
江晓寒是在一片温暖中醒来的。
他神志朦胧,感官回笼得很缓慢,他只能感觉到自己周身温暖舒适,轻飘飘地无法着力。
耳边有轻微的水声,一团微烫的柔软物体小心翼翼地擦过他的胳膊,水流顺着他的胳膊没入身下。江晓寒微微拧眉,似乎才终于从昏迷中醒来。
江晓寒半睡半醒间抬手轻轻一拉,攥住了颜清的手腕。
“你醒了?”颜清轻声问。
江晓寒轻轻地嗯了一声,缓慢地睁开眼看向颜清。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现下正在自己府中的浴室内,青玉垒成的水池里浮着一层薄薄的藏红花。他被人安置在池内的窄沿上,伤口露在水面之外,还盖了一层软布用以隔绝水汽。
江晓寒略略一动,才发现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包扎妥当,只剩小臂尚能活动一二。
颜清身上穿着件素白的里衣,袖子高高地挽了上去,周身水汽蒸腾,正半跪在池边替他擦着胸口上的血污。
江晓寒轻轻按住他的手,低声道:“……这些事,叫下人做。”
“我病着时你能照顾我,我怎么不能照顾你。”颜清面色如常地吓唬他:“再多说一句,罚你抄书。”
江晓寒轻笑一声,万分配合地被这句威胁成功吓退,不提这个了。
颜清的动作轻柔,仿佛他是什么稀世珍宝,要珍而重之地好生对待,否则略一用力就会碎了一般。
外头的沙沙声连绵不绝,江晓寒专注地听了一会儿,才道:“外头下雪了?”
“才刚下了一会儿。”颜清说:“今年不知怎的天象不好,下了好几场大雪。”
江晓寒又沉默下来。
但这种沉默并不令人觉得难捱,江晓寒垂眼看着颜清的侧脸,对方神情专注,眸子里的细碎烛光晃动着,映出水中一抹晶亮的涟漪。
江晓寒的心中顿时满满当当,有什么东西从心中破土而出,在瞬息之间便长成一棵参天大树。
“阿清。”江晓寒忽然开口。
颜清以为他不舒服,忙问道:“怎么了?”
江晓寒垂眼看向自己的手——自从他醒来,颜清方才那只被他拉着的手就一直任他握着,哪怕单手行事不便也未曾抽离。江晓寒素来喜欢这些亲昵的小动作,似乎总要碰得找颜清才能安心似的。而这几个月来颜清早已习惯,大多数时候都是像现在这样,安安静静地任他拉着。
他对自己一向是这样纵容的,江晓寒想。
从昆仑千里奔袭而来的颜清终于将江大人那颗飘忽不定的心驯服下来,让他总算有了那么一星半点“这个人是我的”的底气来。
“阿清。”江晓寒又叫了一声。
颜清发觉他情绪有异,好脾气地应答道:“嗯。”
在平江时,江晓寒碍于心障,至始至终将自己隔在了一层膜后头,在重狱之中时却又总隔着一道冰凉的锁链,似乎直到此时,他才算是真正与颜清如此亲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