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得十分委婉,江晓寒却听懂了。帝王家的孩子金贵难将养,虽说宁衍后来被送去了恭亲王府,但其中但凡哪次生病意外,说不准就会要了这孩子的小命。
江晓寒先前一直将冬月十六这件事挂在心中,先入为主地往私情的理由想过,但此时这件事被宁怀瑾以另一种方式提起来,他才恍若发觉宁宗源似乎还有别的用意。
“皇兄说,自宁煜成年后,他便未曾动过这念头了。”宁怀瑾目光平淡:“他说,宁煜与他太像了。”
江晓寒眸色微动。
“他这一生都在做一个皇帝。”宁怀瑾垂下眼:“只是他不希望,这江山年复一年的都是同一个样子。”
江晓寒懂了。
若不是宁衍,也会有什么五殿下七殿下。
安朝堂,定社稷——宁宗源这一辈子虽有功有过,但也是个明君。他心知宁煜与他过于相像,若是宁煜登基,这朝堂便又会重归原点。
选宁衍,无非是他老人家对这江山的最后一笔盘算。
宁宗源不愧是宁宗源,那句“大局为重”不光是说给宁衍听的,也是他自己一步一步蹚过来的,他的私情被掩埋在金玉框起的大义之下,只能在毫末之处露出那么些许几不可见的端倪来。
江晓寒忽然笑了:“这无疑是场豪赌,先帝若是赌输了又该如何。”
他能说这话,便知已经心无芥蒂。宁怀瑾在宫门前站定,感慨道:“皇兄说,是好是坏,交由天命来看吧……只是江大人,现在朝野上下皆传言,你才是天命眷顾之人,求仁得仁,福泽深厚。”
胡扯,江晓寒心里腹诽着,他明明差点被宁宗源和范荣两个人拉扯着没了半条命,这群只知道之乎者也的老家伙光看见他涨了俸禄,怎么不看看那些俸禄够不够吃药养伤的,还好意思说什么福泽深厚。
然而江晓寒毕竟要给宁怀瑾面子,还是客气道:“这话从何说起。”
“不必说。”宁怀瑾冲着他身后抬抬下巴:“不是在那吗?”
江晓寒循着他的目光回头,只见几步外的宫门口,江府的马车正安静地停在那。车门半开着,颜清已经换了常服,手中握着半卷书,正坐在车内等着他。
江晓寒一愣,顿觉心头微烫。他望着颜清的侧脸,难以自抑地抿着唇笑了笑,低声道:“这个?……这可是我毕生福分换来的,谁羡慕都没用。”
他说完,便像是一刻都等不及,匆匆拱手与宁怀瑾分别,大步流星地冲着马车去了。
颜清刚刚翻过一页,就觉得面前的光被人挡得严严实实,他抬头看去,正对上江晓寒那双亮晶晶的眸子。
“你怎么来了?”江晓寒问。
“来接你。”颜清温声道。
江大人这么多年上朝下朝,皆是一个人踽踽独行,内阁那些迎来送往的折子与微苦的蜡油气息凝在一起,顺着奏折的脉络一笔一划地描摹出了他这半生浅薄的单调轮廓。
十几年来,还是头一回有人伸手接过了这杆笔,然后随手往这幅黑白色的水墨上添了一抹轻彩。
如此轻描淡写,却又不容忽视。
江大人不想承认自己被颜清随口一句话闹得眼眶发红,欲盖弥彰地转过头去看了看马车外头。
颜清跟着往外头看了看,见下朝的官员皆走得差不多了,外头除了几个守门的兵士之外再无他人,不由得一脸莫名:“怎么了?”
“没什么。”江晓寒草草收敛了情绪,将车帘放了下来:“倒是阿湛留在宫里头了。”
颜清以为他为这件事担忧,宽慰道:“阿湛有自己的主见,你不必为他过多劳心。”
江晓寒摇摇头:“我只是意外,你居然会答应他。”
“为何不答应?”颜清笑着反问:“选择走也好留也好,皆是他自己选的,哪怕这个选择中也有你我的关系在,也是他自己权衡过后的决定。”
这话细想倒也有一番哲理,江晓寒咂摸着味道,半晌后颇为赞同地点了点头。
颜清将手中的书合拢放在一边,才又问道:“只是朝会时间怎么如此久,比先前说好的晚了足一个时辰。”
方才江晓寒的心思被别的事岔了过去,他一问才想起来,谢珏的事还未跟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