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琻不知从哪儿翻出了一架古琴,指尖随意地拨弄着,弹奏出断断续续又不知所谓的曲调。沈梒裹着件鹅羽大氅,窝在一叠柔软的锦枕中,托腮怔怔地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喝下去的酒暖洋洋地从丹田处涌上来,耳畔的弦音也在缓缓撩拨着他的神经。他仿佛躺在一片无边无际的芦苇海之中,汪洋不见尽头的木色枝羽微微摆动,唯有清风调皮,轻柔地扯着芦苇的枝干摩擦着他的脸颊。
他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
再醒来时,房间中的灯已经灭了,唯剩火炉中赤色的炭还散发着暗红色的微光。大敞的露台外不知何时飘起了鹅毛大雪,雪落无声,万籁寂静。幽静飞扬的雪片正如他方才梦境中的那丛无边芦苇荡般,一时间梦境与现实无声交融。在他瞧不见的天际,似有银月一轮笼罩着这浩荡飞雪,万物在此时都散发起了昳丽的华光。
吹灯窗更明,月照一天雪。(袁牧,《十二月十五夜》)
沈梒睁眼之时,恍然如梦,竟不知今夕何夕,此地何方。
随即他感到身畔有浅浅的呼吸喷在他的脖颈,他缓缓抬眼,对上了一双黑暗中柔亮的杏目。
谢琻不知这么趴着看了他多久,此时他目光中的那一抹深刻的痴恋和专注还未收起。黑暗中二人的目光交汇,他眨了眨眼睛,杏目微微眯起露出了一个笑。他似想再靠近点,却又克制地隐忍住了,最后只是抬手轻抚了下沈梒的额发。
“你睡得好沉。”他轻声笑道,“跟个小孩子一样。”
沈梒似还有些沉睡后的懵懂,静静看着他没有出声。
谢琻看着他,心中有一千层喜爱,却又有一千层克制,低声唤他:“良青——”
沈梒忽然抬头,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他后面的话。
谢琻只觉脑子里“倏”地一声,然后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他迷茫地想。是我执念太过,走火入魔了吗?
可是沈梒的嘴唇就轻轻贴在他的双唇上,柔软却冰凉,像是冬天在外面放了一晌的米糕,让他忍不住想去舔舐轻咬,却又深恐唐突。他二人鼻息相闻,鼻尖相触,彼此的唇齿纠缠间似乎连自己的灵魂也能交给对方。
在极度的惶恐之中,谢琻微微颤栗着,双手托住了沈梒侧脸和脖颈,如臣服般轻轻地下头去将自己所有的柔情和爱意毫无保留地奉献给他。
外面的暮雪千山,阑珊无声;屋内的他们交颈而吻,衣发纠缠。
不知过了多久,二人才缓缓分开,凝望着彼此。那时雪月的银光照在他们的发上,仿佛一瞬已经白头。
谢琻不敢开口,怕打破了这过于美好的梦境,怕出声后自己就又回到了孤寂的雪夜。然而他却无法抑制,迫切地想证明这一切的真实。
“良青,你……”他哽住了,不知道该怎么问。
你这是什么意思?是兴起了想吻我一下?还是戏弄我?还是良辰美景不干点啥不合适?还是——
京城风流场上纵横驰骋的谢三郎,在这个瞬间生出了无数惶恐又卑微的小想法。
然而这时沈梒开口了。
月色难掩他熏红的耳廓,他微微咬着下唇,目光有些躲闪,似有几分不情愿,却还是轻轻地垂眸,低声道:“以后别再给我喝那些安神的鱼汤了。”
谢琻怔住了。
“我……”沈梒轻轻出了口气,闭目低声道,“晓看天色暮看云……”
实是,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如万里长风一夜吹绿江南岸,谢琻浑身不可抑制地一震,手捏着二人不知谁的衣摆,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无穷的欢喜不禁地上涌。他短暂地出了口气,将面前人搂入怀中,再次埋下了头去。
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嗐,我又何尝不是呢。
第30章 炒茶
时光如流水般逝去。在没有战乱饥荒和瘟疫的年代,时光如梭本就是最好的恩赐。冬日飞雪停息,坚冰融化,暖又轻的小风一吹便将姑娘身上的大氅换为了罗裙。再一转眼看时,竟已是洪武二十七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