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小书童红了眼睛。自谢琻嘲笑他总爱哭鼻子后,他便尽量忍着,不在外人面前掉眼泪。可此时忍了又忍,泪珠子还是打着转断了线似得掉了下来。他终于“嗷”地一声哭出声,一头扎进了沈梒怀中抽噎道:“我、我学武艺才不是要保家卫国,就是要保护大人……以后再也没人能欺负您……”

沈梒摸着他的后脑,心中又是感怀又是微酸,叹息了声转向老仆,轻声道:“您也留在此处吧。”

老仆也不禁擦起了眼泪:“可大人您一个人——”

“无牵无挂,来去自由。我也一个人惯了。”沈梒含笑道,“这宅子皇上并没说要收回去,总得有人帮我看管。孩子一个人在京,我也不放心,有您在便好多了。”

二人虽不情愿,却还是难受地答应了下来。

花费了两天的时间,家具器具一类全部着人搬空了,沈梒日常衣物收拾了一个箱子,书卷整理了三大箱,全部装入了马车。最后一日,差不多全部收拾妥当之后,沈梒着人去叫了花铺的花奴来家中。

京城的这方地界没有秘密。那花奴应也是听说了沈梒的事情,来拜见他时满面叹息、欲言又止。但他是精明的生意人,自不会说什么逾矩的话。沈梒也看出了他的犹疑,没与他多说,只是将曾经购于他铺中的那盆“帅旗”搬了过来。

“你是懂花之人。”沈梒温笑道,“如今我要离京,若将这花空置于宅内无人照料,肯定是要糟蹋了名品。我想着,不如给你搬回铺子里反而更好些。”

那花奴连连摇手:“这怎么敢当!当日斗胆收了大人的银钱,这花便是大人的了。大人费尽心血养了这么久,如今就是想再转卖给小的,小的也没有那一万个胆子敢占大人的便宜。”

“话不能这么说。”沈梒轻声道。

他修长的手指拂过单瓣宽带的大红瓣面,却见巨大的花轮也随着他的手指而微微摇动,色泽夺目,花姿雄劲,凛然若是招展风中的一面火红军旗。

那日他与谢琻去铺中挑花,于万千奇艳中,偏偏挑中了这株威猛刚烈的花品。他独爱这花高冷孤傲,凛然威仪的姿态,仿佛世间万千阻难都不过是微渺尘埃罢了。

秦阆曾说他“人若蒲苇,其质最柔,其性最韧”;李陈辅也说他“性质纯烈”。

或许真如二人所说,他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倔强性格,却偏偏还自恃温润平和,也难怪如今撞了个头破血流。

“你将它搬走吧。”沈梒按下了心绪,转头向花奴淡淡地道,“花亦有灵,开一季是缘分,我不愿糟蹋了它。还有这满园的白木香,虽此时不是花期,但根种都是好的。你也一并通通挖了去吧。”

花奴见他神色凉了下来,也不敢再多说,只是迟疑地应了声:“全、全都挖走吗……”

“对。”

沈梒举目,望向院中。

此时已是一片隆冬凋零的萧瑟模样,桂香不在,浓荫不复,满庭空寂。

但他只要微微眯起眼睛,便依稀还能看到那些晚春盛夏时的景象。那时风吹凉荫,绿影婆娑地覆盖在青石的地砖上,微热的空气里皆飘动着醉人的春桂夏花之气。竹椅上的书页因风而展,杯中的凉茶尚未染上汤色,而院中的人也还在絮絮细语,笑着看那春末夏至、秋去冬往。

可叹年少不惜芳华意。酒未尽,诗尚半,人已天涯两惶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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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日后的清晨,沈宅的侧门悄悄开了一道缝隙,一架车马无声地驶出了门外。

沈梒素袄披氅,头戴斗笠,他坐于车辕之上亲自赶车。六年前来时,他是闻名天下的“荆州汀兰”,所到之处人流攒动,争相翘首而望,;六年后他去时,却只余一人一车,背着“通敌叛国”的污名独往,无一人来访、无一人相送。

立于门前的小书童和老仆在看着他。沈梒抬手挥了挥,冲道:“回罢。”

老仆抿唇,经不住地叹息。小书童揪紧了衣衫,颤声道:“大人,现在时候还早,要不再等等吧。”

“没什么好等得了。”沈梒摇了摇头。

他并非衣锦还乡,此去也并非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无人前来相送打扰,他反而清净。

最好谁都不要来。

刚想到此处,却忽听有人扬声叫道:“沈大人!沈大人留步!”

几人一转头,却见打街角处快步跑来了个小厮,气喘吁吁地来到他车马跟前行礼道:“可算赶上了大人的车驾。”

“你……”沈梒打量了下他。这小厮虽未着宫服顶戴,沈梒却从他行礼的架势上看出了端倪,含笑道,“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