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真相慢慢在秦与峥脑中拼成了一个严丝合缝的圆。
前任岛主的全部人生意义就是攀登剑道的高峰,在他年事已高后,便将对剑术的狂热追求转移到了两个徒弟身上。然而钟绫和钟井的剑风与他相去甚远,从来都缺少那份出鞘即见血的锐意,也就无法成为顶尖的剑客。
在无数努力最终失败后,他孤注一掷地采取了最后的手段。
伪造一个所谓的第十式,找人用灭锋剑法杀死自己,留下指向明显的字迹,逼两个弟子反目成仇,最终走向了以命相搏的厮杀。
既然钟木已死,动手的应当是前任岛主的师弟。而钟木之所以被杀,多半是撞见了当时的情况。
从某种角度来说,那位岛主不惜付出性命的计策成功了。武林大会上的钟绫和钟井彻底继承了他们师父的剑意,剑锋一往无前招招毙命,如果不是钟绫中途退出,她本该是那年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一。
亲手杀了心爱之人后大半辈子死水无波的天下第一。
秦与峥想起钟绫苍老的面容,忍不住摇了摇头:“其实我们查出来的这些,钟绫如果想查,又何尝查不到。”
只是过了二十年,她仍然不敢亲手去发现这个事实。
江遥叹了口气:“他们发现师父尸体时还太小了。否则即便这个计策做得更天衣无缝,也不必走到后来的结局。”
秦与峥抬眼看他:“你是说即便认为是对方为了剑谱杀死了师父,也不必反目成仇?”
江遥理所应当地答道:“当然,杀了谁又怎样。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他做什么都自有道理,也都是对的。”
秦与峥猛得停住了脚步。
任杭之刚来覆月教时和他聊起任弘来与秦渊的往事,对此评论过一模一样的话。
从第一眼见到江遥起,莫名的熟悉感就挥之不去,且随着他和江遥的相处时间增长而愈来愈浓。最初是不愿疑神疑鬼,仿佛见到哪个相似的人都要想到任杭之似的,后来……
后来他按下了怀疑,下意识没有再仔细去想过。
其实世上怎么会有第二个人,跳脱随性,轻功绝顶,仿佛对一切都轻描淡写毫不在意,言行举止却又处处以他为先。
江遥跟他一起停住了脚步,隔着数尺远的距离,安静地望着他。
秦与峥收敛起所有情绪,淡淡地感叹了一句:“你居然请得动钟绫。”
那可是三十年前惊鸿一现、名动江湖后便销声匿迹的武林前辈。
他收到请帖时本觉得赶在自己搜寻剑谱时送上门有些凑巧,后来想到任杭之再怎么人脉通达,也不至于认识早就隐居的钟绫,才放下心应邀。没想到背后还是有这个人的影子。
“以前机缘巧合下救过她隐居后收的一个徒弟。不过就算有这份人情,她也没同意把剑谱给我,提的条件是谁找到当年的真相剑谱就归谁……我觉得灭锋剑法算是配得上你。”
江遥说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与峥的神色,半是劝解半是祈求地说,“真相基本是你自己推出来的,我只是帮了点小忙。都走到这步了,去找钟绫吧,别让其他人抢先了。”
绞尽脑汁要送出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剑谱,却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一样。
秦与峥垂眸站了半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了,到底没能把“以后别再来找我”这句话说出口。
他没看到身后的江遥望着他的背影,长长地舒了口气,午后的阳光透过枝叶落在他眸中,闪烁着细碎的亮光。
阿骁没说以后不能找他,所以他还可以故技重施许多次。
真是心满意足的一天。
秦与峥离开后独自去找了钟绫,在将自己的推测和所有证据告诉她后,这个历经了悲喜与沧桑的老人怔怔地站了许久,杏眼中原本锐利有神的光悉数黯淡下来,落成一片死寂。
她像是极力忍耐着,不愿在小辈面前袒露太多情绪,可终究没能忍住,干涩的嗓子吐出一句低不可闻的轻喃。
“师兄到死……都以为是我杀了师父啊。”
钟绫说完这句,把怀里的剑谱随手扔在桌上,低着头仓皇离开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