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求侠 群青微尘 2642 字 6个月前

金五猛地低头去看,案上铺着笔墨纸砚。笔是人骨人毫制成的,砚是由盆骨磨琢而成。他再一看,倏时间似有惊雷在脑海里轰鸣,于是少年浑身震动,喉头哽咽。

是墨。

一块油烟墨摆在案上,朱色点着枫林雕纹。寻常的墨条皆是通体漆黑,可这墨条却混着斑驳杂色,很是古怪。

而墨条上,正描着淡金色的“金十八”三字。

他懂得墨如何制来。烧油取烟,和着牛胶捏成,墨工们将紫草苏木和作一团,再放入铁臼里捣练而成。若要以人制墨,那便是以油助燃,捣肉为泥,磨骨成粉。

这不是一条墨,而是一个人。

而这个人长他六岁,要比他高一个头,身板看上去也结实得多。将这样一个人四肢拆散,骨肉剔离,再磨成齑粉和到墨里,这样的事他未曾想过有人能做得出来。

“是…金十八。”他听到自己的声音从口中吐出,冷静得可怕。这已不是疑问,而是笃定确信的求证。

这半月以来,十数个日夜。他或伤重昏迷,或浑噩醒来,眼前时时刻刻都在浮现着那片阴雨连绵的血红枫林,心里始终惦念着当日未能给金十八挖穴下葬,入土为安。一想到那人兴许已曝骨于野,他心里便空落难忍。

但他不曾想过,金十八连死无全尸的机会也没有。那人的尸首被人捡了回来,却恶意地被挫骨成灰,而这残余的尸首此时摆在他面前。

女人只是兴致盎然地笑着。她一袭白衣,眉目身姿如出水芙蓉,美如冠玉,内里却张着夜叉的狰狞獠牙,凶狠横戾。

金五忽而动了。

夜叉先前说的不错,他此时已不知何者为悲,何者为恨。只觉得似有一只无情铁手,要将他身躯扯成两截儿,碾碎了抛进无尽苦海里。

天地里似乎瞬时黯了光,失了声。他看不见物事,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只知道自己使出粉身碎骨的气劲要挣脱按着他的手、缚着他的铁链,也知道自己嘶吼着、咆哮着撞向桌案,要扑向那残忍无情的夜叉。

“——左不正!”

金五喘着粗气、扯着喉咙吼道,目眦尽裂,胸膛剧烈起伏,似是要将逾千个日夜的积怨吐出。恨意充盈在他心头百骸,他却只能咬牙切齿,重复着那几个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左不正只是嘴角轻撇。

“你做不到。”她说。

她指如玉葱,却霎时间如利矢般刺出!夜叉左不正的两手便是世上最无情的杀人利器,能轻而易举折断脖颈、拧下头颅,亦能如刀枪般入人骨肉,掏心取肺。

每一根手指都是一把快刀,胜过江湖上最锋利的剑。

而这十把快刀中的五把,此时简之如走地没入了金五的肩头。不过刹那,便将这少年掼翻在地!

左不正俯视着他,语气柔缓:“你可知天下第一是谁?”

少年觉得自己半边肩膀已失去了知觉,这女人动手毒辣,在他身上留下了数个血洞。她此时埋在他身里指节稍稍一动,他便痛得死去活来,恨不得要以头抢地而死。

金五忍着痛,两眼不依不挠地瞪着她。冷汗在颊侧滑下,他咬着牙道:“天山门…玉求瑕!”

江湖榜上第一,传闻中仅凭三刀便能冠绝天下的玉白刀客。

左不正道:“不错。但你可知为何那人是第一?”

她眯着眼笑了起来:“因为我不屑与那人争第一。若是哪一日碰面了,别说是玉求瑕,哪怕是榜上前十齐来与我交战,我都能胜过。”她抽出血淋淋的手指,在金五面上留下鲜红的指印,又柔和道。“连天下第一都未必能胜过我,我问你…金五,你真有能杀了我的能耐么?”

没有。

当意识到这一点时,金五忽而脊背生寒,牙齿几要格格打战。

他真无胜过左不正的信心。早些年时他见过左不正将定远宗师一合内残杀,先几月也见过她赤手空拳撕下靖庵住持的头颅。这女人有着千军万马尚且不惧的胆气,又有连碧落黄泉都能翻尽的疯狂。

金五不是没想过杀了左不正,但每一回都被她轻而易举化解,他永远是溃败如水的一方。第一回 左不正信手折了他四肢,丢在水里,他咬着芦苇才艰难挪回岸上。第一百回时她一掌打得他五腑错乱,吐了小半盆的血水才缓过来。

他没有一次能胜过左不正。以前如此,以后说不准也依然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