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求侠 群青微尘 2640 字 6个月前

玉白刀第三刀之可怖金乌是见识过的,他瞧玉求瑕扎了一身竹片木条,手不能举,身不能动,裹扎的布条血红一片,自然心知肚明,当即在心里叹了口气。

玉求瑕用尽全身气力摇了摇头,展开一个惨白虚弱的笑容。“不痛。”

这话说真不真,说假倒也不假。玉求瑕早就领受过这般噬心极剧之苦楚,一开始难捱至极,后来居然也能在这般伤势下保有神智,甚而装得若无其事,谈笑风生。

“是么。”金乌在木筏子上躺下,缓慢地道。“那我也不痛好了。”

他们躺在木筏上,仰望着黛色的苍穹。夜风从头顶拂过,将丛簇火红饱满的天浆花摇落。丰元是漆黑而严正的,方直的坊墙将博盘似的城街割开,唯有清寂的滋水河间流淌着乡野的恬和。

静默间,玉求瑕想转头看他少爷,可只要微微一动便会痛得过分,他冷汗涔涔,终究是没看清身旁那人的神色。此时却听金乌道。

“你从天山门溜出来了?”

“…嗯。”

玉求瑕犹豫半晌,还是乖乖承认了。他怕金乌忽地翻脸,把他再丢回天山里。更何况他此时正如砧上鱼肉。

本该有千言万语诉说,可此时一切皆化作心头缠丝。他有些结巴,道,“不远。”

金乌点头,“我也不远。”说着又问道,“我方才听见你说家中死了人,节哀。”

玉求瑕心说我以为是你啊。但金乌语气听来客气而疏离,反倒并无之前那般叫骂打闹那般来得亲热,遂紧张得抿了嘴,不敢出气。

他们又闭口不言了半晌。沉默向来最为教人难耐,口上不言,心中却思绪万千,同时又暗暗揣度他人心思,愈走愈偏,又愈令人心焦。玉求瑕头脑火燎似地难受,但吭声仿佛就会令他溃败如水,他此时真恨不得金乌再打他一拳,如此便能以玩笑话搪塞过去。

玉求瑕觉得浑不自在,金乌也觉纳闷,他习惯了这人死皮赖脸地来缠,如今倒觉得古怪了。他躺在筏子上,只觉桴木似是在一|颤一|颤,后来才发觉是他的心正如促蹄飞奔。他死死盯着天穹中的星子,把三垣二十八宿数了一轮,可却心不在焉。

每当忍不住要往身旁偷瞟一眼,玉求瑕似是有所察觉时,他又面无表情地转过脑袋,继续心不在焉地望着天。

终于,有人憋不住气,出了声。

“我在西大街上看到了一具无头尸…少爷,我以为那是你。”玉求瑕艰难地用竹节挑着罗刹铜面,递给金乌。“他身上留着如意纹,我还以为你被武盟逮住了。”

金乌拿过铜面,看也不看,一扬手丢到了水里。

水花四溅,扰得一河月光破碎支离。他支起胳膊肘,转过身来。玉求瑕感到额头上被他狠狠敲了一记。

“傻子,呆瓜蠢蹄子,连我的铜面都不认得,你那鬼机灵是啥时候用的?怎地一时好,一时失灵?”金乌瞪他,凌厉的眼角留着一道浅淡的疤,于是玉求瑕猛然想起那铜面上并无第二刀的刻痕。

“那…衣箱中的人究竟是谁?”

“谁知道。”金乌拔了根芦管,拗断了叼在口里,懒洋洋道,“也许是水部的人罢。‘黑衣罗刹’这个名头管用得很,比‘夜叉’左不正还要恶名昭著,若是寻了一人交给武盟,那必定会不由分说地遭凌虐而死。兴许是左不正,抑或是水九一时兴起,挑了个水部的人去送死。”

玉求瑕蹙眉,“可为何要将水部的人冒作黑衣罗刹送给武盟?同为候天楼刺客,为何要自相残害?”

金乌的面庞笼在黯淡的树影里,暗沉而阴冷:“譬如说,若你是寻常百姓,有一日忽地听闻这世上最可恶不过的魔头被枭首而死,你会如何?”

玉求瑕歪着脑袋道:“寻常人自然会拍手称快。”他想了想,补上一句,“不过少爷,我会认真地替你哭丧的。”

金乌的嘴顿时撇得老歪,玉求瑕估摸着他应该挺不情愿。

“对,这是件大快人心之事,而百姓在亲眼见到黑衣罗刹尸身时,也定会心安神定,认为罗刹鬼绝不可能再作恶。可若是其后,忽有传言放出,说黑衣罗刹是为另一位极恶之人所害,那又会如何?”

一股恶寒忽地自脚底蹿到天灵盖,玉求瑕颤声道,“难…难道…”

西大街上的那具无头尸遭人千刀万剐,好不凄惨,实在难以想象出自武盟手笔。兴许那人在死后仍被惨绝人寰地残虐过一回。

若是先张扬黑衣罗刹狼藉恶名,让天下无人不心存惧意,再忽地出现一个人将罗刹轻而易举地杀灭,势必会让世上之人愈发恐慌,甚而在惧怕中臣服。

金乌的声音从身旁平静地飘来:“我想,左不正并非梦中人,而我们却犹在梦中。黑衣罗刹恶名极盛之时,就是她夜叉取而代之之日。”

漆黑绸衣融化在浓墨似的夜色里,玉求瑕总算转过了头,愣愣地望着金乌惨白而淡然的侧脸。

“你想要的是什么,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