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丙子一直偷眼瞄着怀中物件,不时勾唇微笑,面带春风,显是极为欢喜,玉乙未不禁问:“这些都是何物?”
“是龟甲。有时能寻到些商时的卜辞,说不准还收得些出自同一贞人手笔的龟板,凭此能推知年岁晴雨。”玉丙子视若珍宝地翻着这些泛黄的黑褐甲板,指尖动作都是轻柔的,仿佛怕弄裂了似的。
玉乙未毕竟不懂卜筮,见她心醉神痴,揉着脑袋大大咧咧地问道,“师妹莫非对此道颇为熟习?”
“虽说不精,倒也颇有了解。”
“那能帮我算一卦么?”玉乙未来了兴趣,戳着自己巴巴地求道,“最好能算个亨通财运、命犯桃花甚的。”
说着他翻出自己手掌,殷勤地递到玉丙子面前。街头巷口的算命先生似乎总摸着掌纹说些玄之又玄的话儿,再要人买些黄纸烧了消灾。
谁知小师妹也不去望他手掌,只是仔细地瞧了瞧他眉眼,便发出一阵银铃似的笑声:“师兄怕是要受点皮肉之苦。”
玉乙未霎时吓傻了眼。他也不知玉丙子是与他说笑,还是真神机妙算。
“我?皮肉之苦?”玉乙未结巴道,“师妹,你没看错罢?方才我是眉头塌了点,没摆个好面相,怎么就算得出来?不会是我往后犯了错,要挨玉斜师姐拿戒尺打手心罢?还是大伙都看我不爽,把我揍得屁滚尿流?”
愈想“皮肉之苦”这四字,玉乙未越发心惊胆颤。他未去天山门之前就是个家道中落的纨绔子弟,虽说家里生计日渐没落,但依然是细皮嫩肉吃不得苦的。到现在还逃着天山门里的脏累活,只想过个快活安生的日子。
玉乙未颤声道:“我的好师妹唉,你连我的手都未摸过,没看过手相,如何算得准?”
玉丙子掩着口轻笑:“我看的是面相。何况我气力大,怕不是一不小心会把师兄两手给折了哩。”
“再帮我算一回,师妹!方才定是你瞧错了,下一回准没错!”玉乙未瞧她细胳膊腿儿的,根本不信,几乎是哭哭啼啼地求玉丙子再帮他再看一次面相,他可不想再挨打,也不愿再挨门生们嘲弄一回。
玉丙子果真住了步子,忽地把两手贴到他面颊上,仔细地盯着,三才三停皆看了一遍。玉乙未抖抖索索,挺直了身杆任她目光游走。
良久,她莞尔一笑,“果真看错了。”
可未等玉乙未长吁一口气,玉丙子又笑道:“师兄不是有皮肉之苦,而是有血光之灾。”
玉乙未:“……”
他还想缠着玉丙子问话,可俗语说天机不可泄露,大抵其中机密也是不可与旁人说的。于是不论他如何死缠烂打,玉丙子不过微微一笑,绕过他继续行路。
正巧逮着这个与师妹一同行路的机会,怎么都不可白费了。于是玉乙未脑瓜子一转,在身上东摸西找了一番,想找些物件来挑起话头。可惜袖袋里只装着方才玉执徐给他的铜钱,玉乙未苦恼地挠着脑袋,还是将那枚铜钱取出,递到小师妹面前。
“师妹,你认得这玩意儿么?方才执徐硬塞给我的,也不知是何物……”
惊诧的神色渐渐在玉丙子面上浮现:“他怎会给你此物?”说着便拈起那铜钱细细翻看,“对了,执徐师兄确是川西人,那儿是有庄老先生的钱占术流入…我幼时也曾见过街巷中有使此术的方士,也会送些辟邪之钱。”
玉乙未可精鬼得很,一下便听出她话中意思,讪笑着问:“街巷里有…莫非师妹与执徐是同乡?”
不知怎地,他心中大石仿佛倏地放下了。他常听玉执徐与玉丙子常混作一齐,本以为他们二人间会是男女思慕,可此时看来倒应只是同乡之情,何况玉执徐也亲口道过并无歪邪心思。
“是。”玉丙子扑闪着眼,看起来分外娇俏动人,“我也是川西人,入天山门后的时日蒙受了许多执徐师兄的照顾。”
说着她便扑哧一笑,面颊晚霞似的扑红,细细额发有如飞燕般轻巧漾动,更显灵动俏丽,看得玉乙未喉头滚动而不敢言语。他望着玉丙子,有时更是惭凫企鹤。不论是过往还是如今,他都不过是个拙嘴笨腮的小弟子,既无高强功法,也无俊秀容颜。与高洁傲岸的玉执徐和花容月貌的玉丙子一并同行时,这种自惭感也愈深一层。
玉乙未笨拙地绞着手指,支吾地问:“师…师妹原来的名姓是甚么?”
他找不到话头,竟不小心把自己最在意之事问出了口。天山门弟子来自五湖四海,他早想探听玉丙子这般标致的美人出身何处了。
沉默突如其来,待他猛地抬头时,忽觉肃杀之气扑面而来,正撞上玉丙子黑葡萄似的透亮的眼仁。
方才还巧笑倩兮的玉丙子忽地撇下眉来,冷淡地望着他,只是沉静地问:
“为何如此发问,乙未师兄?”
这小师妹往时都是浅笑盈盈的,即便嗔怪旁人时也弯着月牙似的嘴角。如今她突地摆出一副冷冽模样,仿佛顷刻间拒人于千里之外,着实叫玉乙未心头漏跳了片刻。
玉乙未见似是惹她不快,忙卖力地动起口舌:“没,我就顺带多问一句。大家入了天山门,不都得新取个名儿么?听着怪冷淡的。我和交情好的兄弟都常拉个家常琐碎的。”
说着他又赶忙跳到玉丙子身前,手舞足蹈道:“我…我先来说!我原来叫胥凡,钞胥那个胥,肉骨凡胎的凡。咱们祖上是并州的英国公,后来在朝堂里混不下去了,我爹便成日撵我去学剑,最后赶到这天山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