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剑没抹到他脖颈上,却先已断了一截儿下来。剑身于一刹间支离破碎,似是有鬼魅倏时掠过,将那横在他喉间的剑斩碎。
金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剑斩出,剑风刚烈而不失精巧,瞬间便将剑同那刺客脑壳一齐削去!他出手可真算得无人能察,如电光般霎时驰骋于千里之间。
温热的血溅满头脸,玉乙未呆若木鸡,胸膛剧烈起伏,劫后余生的虚幻感涌上心头。
“我当然认得你,凡是过目之人我都不会忘。”罗刹鬼瞥着他,平淡地道,“并州英国公家的人,叫胥凡是吧。”
这个名字似是太久没人唤起,带起一股蒙尘似的怀念之情。
玉乙未呆了许久,方才踟蹰地点了点头。
金乌忽而笑了,振了血后将剑收归鞘中。他眉眼凌厉,可笑起来时倒和缓了些,看着有几分人味儿。他从袖里摸出方素帕,丢在玉乙未沾满血污的怀里,揶揄道:
“我是落魄了,可你看来…也过得不好。”
第203章 (五十)世无一处乡
晚霞晴明,自隐红灰渡向金橘的天边飘着棉絮子似的薄云。林木郁苍,晚风摇动间疏落窸窣地发响,明媚里又透着股森森寒意。
玉乙未在河边洗净了半张脸,伤口倒不敢碰,撕了身上为数不多的干净布料子草草包扎好了。待他做罢一切,转眼便瞥见金乌立在一旁,这人怀里抱着剑。玉乙未再一瞧他那不怒自威的模样,像极了寺里的不动明王像。
“金…乌。”玉乙未转头望向金乌,虽觉感觉叫得口生,却依然按捺不住困惑之意,忍不住问道。
“我先前见你一副重伤抱病的模样,那是演的么?你是特地扮作这幅模样,要钻进箱里骗过候天楼刺客?”
他连珠炮似的发问,却又忽地多问了一句,“你…你没事么,我瞧你出了许多汗……”
金乌脸色青白,气息似有些紊乱,伸手抹了把额后喃喃道:“没事…”他回望玉乙未,忽地微扬起眉头,“吓着了?”
“嗯…”玉乙未讪讪点头,毕竟此人先前被塞入衣箱时着实是副死气沉沉的危浅模样,如今竟能神采奕奕地将两位候天楼刺客斩杀,其间转变着实令人费解。可此时他瞧金乌精神有时又不算得太好,愈发教他如坠五里雾中。
“自然是假扮的。你见过散乐百戏、杀人取头一类的还戏罢,在耍杂戏幻术的班子里可多人备着这玩意儿了。”金乌从袖里摸出只肠衣裹着的猪血包,在手里把玩抛弄,又心燥地摸着脖颈。“只消弄破了撒在衣上,便能作出一副重伤流血的模样,能骗过呆瓜傻子的耳目。你倒好,没碰着水九的天蚕线。要是他有意要布下线阵,如今我们应尽化作肉糜。”
玉乙未懵懂地点了点头,瞥见金乌颈上隐有一圈似线勒出的红印,有几处破了皮,微渗着鲜红血丝,兴许曾遭那假扮的黑衣罗刹下过手,他是见过那曾将玉丁卯绞成肉泥的银线的。
此时他心里总觉得有许多话想问金乌,譬如候天楼刺客为何都与他生得面目无异,当年金府灭门后他又去了何处,为何又成了个为恶多端、遭世人唾骂的黑衣罗刹。可一瞧金乌方才杀人取命时干脆麻利的模样,他又禁不住心里发憷。
金乌瞥了他一眼,“你呢,你又是为何入了候天楼?我记得你眼耳口鼻都同我不像,总归不会是左不正把你掳进来的罢。”
“我是…天山门的,但咱们门派里的弟子都快被候天楼灭尽了…”玉乙未垂着头咕哝,忽而戒备似的将胳臂抬起护在身前,紧张兮兮道。“你不是候天楼的么?不会要杀我罢!我算得换一行爱一行,离了天山门便不做天山门的人,如今能替候天楼鞠躬尽瘁…”
“那岂不是正好。”金乌眼里反现出几丝森寒笑意,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刀镡,斜睨着他道。
“候天楼的人,我见一个灭一个。”
玉乙未霎时大骇,面色已青了一截,连连摆手道:“不、不必灭我!天山门于我而言算得恩重如山,我正惦念着如何脱了候天楼这贼窝,好回天山门吃好住好地过日子!您要灭候天楼,我还能作个帮手…”
如今他可真算得一头雾水,本是出身于候天楼的黑衣罗刹,不知怎地如今却口称要手刃候天楼之人。他俩虽说是旧识,却终归只有一面之缘,说起话来生分得很。加之玉乙未对这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颇为忌惮,坐在他身旁只想早些悄声挪开。
金乌冷哼道:“你们天山门的都是这般油头滑脑的么?”
玉乙未挠了挠头,讪讪道:“……兴许仅有我一人。”
他俩沉默了一会儿,紧张感和缓了些。金乌望了一眼桥廊一头,踢着滚落的碎石子,忽而问道。“你说你所属天山门,你认得玉求瑕吗?”
“认得,门主嘛。就是一年有三百日都不见影儿,以前东青长老在时还动不动摆天山剑阵拦他。”
金乌想了想,问:“你觉得他如何?不是说他刀法,而是说他此人如何。”
“好人罢,天底下的人对他所见略同,要去街里逮个人也准能立时吐一段歌功颂德的长篇大论来。”玉乙未认真地转着脑瓜子,他所知的玉白刀客云游天下,行侠好义,从干戈之争到盎盂相争都能一一理净,着实是个挑不出瑕疵的善人。
可他方说罢这番话,却见金乌白眼一翻,一副气背了过去的模样。玉乙未只觉不妙,心道黑衣罗刹是同玉白刀客交恶的,慌忙改口道,“自然,那不过是外人之言,在咱们看来便是个混吃耍人的滑头。以往他回过门里一趟,扮作丙子师妹耍过我一番,一点廉耻羞惭样儿都没有。还总干些鼠窃狗偷的事儿,性子极奸猾…”
“够了,不必说了。我不想听他坏话。”金乌忽地打断他,闭着眼心烦似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