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求侠 群青微尘 3983 字 6个月前

宁远侯见他们目中闪着炽热光芒,也不好推辞,接了瓷瓶笑道:“内人同犬子确有其苦,金某谢过二位,寻到令千金之事定会竭力而为。”他让过身,往厅中一指,“本日来府的宾客您都可以询问一番,金某也会托武盟尽早布下江湖令,合各路英杰之力寻得令千金。”

枫荷梨与木鸭公二人赶忙千谢万谢地回了一番礼。若是得了镇国将军相助,又有武盟之力,寻回三儿这事总算有了些转机。

“对了,这是咱们丫头的画像,托街里的字画先生画的。”枫荷梨想起他们出谷时还到街里寻人帮画了幅木三儿的像,赶忙拿出后递上。宁远侯点头接过,展开来看,只见上面绘着个杏眼女孩儿,束着两只角辫,颇有些娇俏可爱的味道。

三人正要迈步往厅里去时,忽听得廊上闹哄哄地传来一阵脚步声,只听得有个小孩儿气急败坏地高声叫道:“喂,站住!站住!”

紧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的响动,廊上插花养竹的瓷盆与红木几架被撞得东扭西歪。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有个着织金玄缎衣、扎小辫的小孩儿凶恶地追着一个小下仆,逮着了以后揪着那下仆的衣衫推搡到地上,骑在他身上挥拳便打。那打人的小孩儿生着对碧眼,外眦又上挑,看着就是一副乖张模样。

宁远侯仿佛见怪不怪,叹气道:“金乌,别总是欺负王小元。”

金乌没听他的话,先往王小元脸上来了一拳,不服气道。“爹,我这哪叫欺负他?他老偷我房里的东西去卖,又买些零嘴丢进我被窝里,黏糊糊的,恶心极了!”

那被打的小仆役扭来扭去,菜青虫似的闪着金乌的拳头,大嚷:“我没有!是少爷馋嘴,想翻墙出去偷吃,我就顺着他心意买来给他塞肚子啦!”

“你先过来,爹有话与你说。”宁远侯叹道,向金乌招手。金乌不情愿地从王小元身上下来,还恶狠狠地踹了他屁股一脚。小下仆朝他大扮鬼脸,一溜烟地跑走了。

待他过来,宁远侯把那画像塞进他手里,又指着木鸭公与枫荷梨笑道:“记准了。往后你要是看到这画上的小姑娘,就告诉他们听,这是爹爹托你的事,一定给记好了。”

木鸭公与枫荷梨二人略略惊诧,要一个小孩儿来掺和寻人的事,这举动似乎总有些古怪。宁远侯见他们似是有些疑虑,便直起身来笑道:“两位有所不知,我这犬子无甚能耐,可确有过目不忘之才。他若记得这画,便能原原本本地再描一幅出来,也能为寻到令千金尽一份绵薄之力。”

说到“无甚能耐”时,金乌抬头瞪着他,忿忿地想踢他的脚,却被宁远侯不动声色地躲闪过去。于是金乌气呼呼地把那画像看了一番,又丢回给宁远侯:“记完了。”

宁远侯微笑着看他:“真记得了?”

金乌道:“当然,当然。我记得的东西就会记一辈子,一辈子还找不到这人么?”说着便吐了吐舌头,转身往庭里奔去,张牙舞爪地去抓那小仆役了,口里叫着:“王小元!去哪儿了,给我出来!我有东西给你!”

庭里的梨树后探出一个小脑袋,正是方才那被追着打的小仆役。王小元也是个贪心的主,此时一听两眼里闪着光,问:“什么东西?”

“两个巴掌!”金乌伸手去抓他。此时虽是春日,却有薄薄积雪,他俩扭作一团,在雪地里打闹,扬起阵阵雪尘。王小元乘机往他衣里塞雪团,结果被打得更厉害。

望着庭里的光景,木鸭公与枫荷梨两人心头阴霾稍散。枫荷梨看着他俩玩闹,忍不住咯咯直笑。木鸭公也禁不住会心一笑,转向宁远侯道:“令公子聪颖,若是以后入了边军,假以时日,也定是个保疆卫土的英雄人物。”他想了一想,又呵呵笑道,“要到了那时,咱们便把还丹给他。”

金昊笑着摇头:“还指不定呢。他依着他娘的性子更多些,怕是连要都不肯要。不过咱们做爹娘的,心里想的事都是一样的,对自己的孩儿从来只有一个心愿,并无更多。”

白雪纷扬地落下,庭中仿若披上素裹银装,四下里凝冻而冷寂。那两个小孩儿耍闹着,最后揉着雪丢起了雪球,在雪尘里叫嚷着用自己的头磕起了对方的脑袋。

宁远侯望着雪雾朦胧里的金乌,平和又略带苦涩地笑道:

“…不过是希望他能够一生平安,除此之外再无所求了。”

第222章 (十三)别拈香一瓣

群山逶迤,碧江粼粼,鹅羽似的云彩浮在天际。小乌蓬在江水上悠悠晃荡,摇过了嘉定、武阳,往天府的南城门漂去。这儿常有些货船,捎些米货入城里,在江上如飞梭般往来。若是空手的人,只消给上艄公两百文钱就能舒服地睡在舱里,一路在微波里摇曳着晃到南门。

左三娘抱着膝蜷在棚里,把脸埋在膝盖上。她似睡似醒,隔一会儿就摸一回藏在心口的琉璃花。那琉璃花本有一块小盖,掀了以后里头有个放干花的孔洞,淡淡的带着些香气,是姑娘家们最爱的小物件。现在干花被她倒了出来,她把还丹塞了进去,又仔细地摁好盖子。

她猫着腰走出船篷,只见眼前天高江阔,山光水色,温风拂面,柔柔地掠过发丝裙边,在耸入云天的青嶂里人如蜉蝣般渺弱。眼见之景熟悉又陌生,曾在嘉定金府里日复一日远眺的马山被抛在身后,化作藤萝紫的墨影。

一股忧愁之感忽而涌上心来,胸口似被揪紧般隐隐生疼,她在离故乡愈来愈远,而还丹就是这忧愁的源头。左三娘举起那枚琉璃花对着日光瞧,只见那枚丹丸在光里灼灼璀璨,放在琉璃花中似是一滴凝结的血。她为这小小的丹丸背弃了家乡与亲友,略一闭眼仿佛还能看到爹与娘、还有谷人们在岸边凝望送别的身影,每人的目光都沉沉地落在她身上,像要把她两肩压垮。

“娃娃,南门快到了。那处人多,我放你在这儿罢。”艄公嘴里叼着芦管,含糊不清地道,手里蒿杆拨起一串晶珠似的水花,将小乌蓬抵了岸。

三娘微微一怔,笑道:“多谢。”她摸了几百文船钱,递与艄公后便跳下了船。

靠岸的船家里有卖黑文牒的,左三娘身上的钱还有余,买了路引混进城门里。所幸四处流民众多,门子一一盘查已是分身乏术。查路引的人看了她的手里的文牒,又见她身上只背一只小褡裢,便不耐烦地摆手放她入内。

城里倒是喧闹欢腾,街里熙熙攘攘地挤着许多身负刀剑的武人,人声鼎沸,摩肩接踵。此时正是三伏天,既有食肆前捆着羊腿割肉的,亦有在成衣铺前用竹竿儿吆喝田丝衣的。着五色衣衫的人儿在眼前彩云一般地飘来行过,直晃得左三娘眼花缭乱。她依稀记得当初关着金乌的那间宅子在蒲公寺边,便急匆匆地随着香客们一路挨挤过去。

一面走,左三娘心里便一面七上八下。她不由得回想起那夜离开天府时,金乌倚着廊柱向她虚弱微笑的面庞,明晃晃的似是烙进了心里。也不知她离去后颜九变是不是又折磨了他,一相一味是否又侵噬了他的脏腑?光是略微一想,她心里便像遭钝刀割磨般疼痛。

可还未走几步路,她便瞥见土墙上贴着一溜儿麻纸,是武盟布的江湖令,上面画着悬赏的人像。她再仔细眯眼一瞧,顿时大惊失色:那纸上画的人扎着桃心髻,一对水汪汪的杏眼,正是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