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撑一会儿,不然…我便把你……丢在这处烤火!”
水十九反笑了一下,疲乏地道:“…算了。”
“甚么算了?”
“是我心贪,不该要你救我。”水十九松开手,目光开始涣散,喃喃道,“你走罢,火十七,我不能要你陪我一同死。”
一霎间,玉乙未颤着双唇,竟是无言以对。水十九那素来露着凉薄笑意的脸上竟没在笑,可眼里却似是含着微弱的笑意。
“放你娘的狗屁!”终于,玉乙未禁不住吼出了声,“要我救人的是你!要我放手的还是你!给个准话行不行?你知道我费了多大气力来拖你么?你要我半途而废么?”
水十九断续道:“你半途而废的时候…还不多吗?”
“那夜…你在成邑的酒肆里随我们杀人,却迟迟下不了剑。虽说你方出石栅地,可像你一般窝囊又畏缩的刺客却不常有。大多人越过了界、开了杀戒,便没甚么怖惧的,可那时我便看出了,你不过是…一把钝刀。”他轻声细语道,紧蹙的眉宇却在一点点舒开,目中的寒光焕然冰释。
“再如何打磨…都不是杀人的料。”
玉乙未默默地听着,用酸痛的臂膀扯着水十九的身躯。
这人实在是太重了,再这样下去他俩都将被困于这焰海之中。玉乙未满头热汗几近被烈焰烤干。他忽而觉得嗓子干涩,望向怀里抱着的褐袋,那里头盛着沉甸甸的一百两银子。
那是他含垢忍辱省下的一百两银子,其上不知沾了多少辛酸血汗,本想着溜出候天楼后就寄回并州去给他老爹买宅子。可如今他的手在发颤,若是抱着这一百两银子,他便只能用一只手拖着水十九。
最后,他一狠心,疯也似的解开褐袋,从里头抓了几枚碎银塞进狭窄的衣兜里,一扬手将一百两银子抛入火海。
水十九微微睁眼,讶异道:“你…疯了!”
手上倏时一轻,玉乙未总算腾出两手来把住他的胳臂,使尽吃奶的气力往厅屋外拖,在咬牙切齿间挤出泪水:
“是啊,我是疯了。那可是一百两银子,我后半辈子的着落!”
他一面叫喊,一面精疲力竭地将刺客拖出烈焰之中。灰瓦白墙的山驿在血色火海中崩坼,一点点化作焦土,余下的飞灰黑蝶一般凌空起舞。在訇然巨响里,刀剑交戟声戛然而止,只余微颤的回响逡巡。
玉乙未茫然而又痛苦地挪着步子。他才不要杀人,也不想见死不救。最好天底下的人都背着他偷偷逝去,他再见不得有人在眼前乞怜而后一命呜呼。
厅屋仿若被烧尽的薪柴,草堆与银子在熊熊火舌中化作灰烬。两人死鱼似的瘫在围墙边,浑身活像从炭里捞出来一般漆黑。微凉山风涌入口中,将内里灼热些微散去。
似乎经一场厮杀过后,土部刺客暂且撤离此处,方才喧腾冲天的喊杀声倏然不见,四处净荡荡的不见鸦雀,空廓得有些寂寥。这回出手烧了一个山驿,又将候天楼视线自资州引开,想必这件事能教王太心满意足。只可惜苦了夹在中间的玉乙未,只干着里外不是人的事儿。
水十九这时才喘了几口气,幽幽地道:“我是说……你大费周章跑回这处来,只是为了取一百两银子,真是疯了。”
玉乙未呆了一呆,旋即颓然蹲下,两手掩面过了许久,忽地哇地一声哭出声来。
“……”水十九默然无言地爬起来,撕了衣片缚住伤口止了血,拿古怪的眼神睃着玉乙未。“你干甚么呢?”
这一问之下,玉乙未痛哭失声:“你懂甚么!我这两月省吃俭用,吃些粗糠糗饼,就是为了省些钱下来用。现在倒好,为了救你全都没了!”他哭了还不算,还捶胸顿足,撒泼似的往地上打滚,似是被火烧燎着了一般。
水十九怔了一怔,兴许是被他的穷酸气吓到了。玉乙未虽说往时也曾是个恋酒迷花的公子哥儿,可自打家道中落后,过得是一日不比一日,后来甚而学会了一个钱掰成三半儿花。
沉默良久,水十九开口了。“…我赔你。”
玉乙未愣愣地抬起头来,眼眶上被揉的通红还未消,挂着几滴将掉未掉的眼泪。他忽而想起候天楼里的刺客们皆是不差钱使的,月钱有五十两银子,有时接了帝释令、声闻令还有命捡回的话,还能多领许多。
“井边往北三步,向下挖三尺。”水十九往墙边努嘴,“那儿有把土锹,自个儿挖罢。”
好家伙,这人竟在地下埋了个小金仓!玉乙未来了精神,跑到井边,抓起墙边的土锹就往地上掘,吭哧吭哧地挖土。他才在候天楼里待了几月便攒了一百两银子,水十九似乎已在楼中待了两年有余,总该攒了笔敌国之财。
水十九一面看他挖土,不一会儿便刨出个深坑,一面讥刺道:“方才看你拖我出厅屋时,倒不见有这末大气力。”
玉乙未手上功夫不停,冲他瘪着嘴,瞪着眼道:“我就是不戚戚于富贵,怎么着?”
刨了约三尺,土锹果然碰到一块硬物。玉乙未大喜:“有了!”蹲身下去拍净坑底土灰,摸出一只陶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