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求侠 群青微尘 3107 字 6个月前

梁柱边倚着个人,半个身子浸在影子里,可另半张脸却在晨曦里显出毫无血色的苍白。那人在默然底凝视着他,有血水淅淅沥沥地从他指尖坠下,在地上洇成一片。

那是水十九。他的身影在一片金粼粼的浮尘间被映得有些虚渺,像只有个浅薄的影子,微一眨眼就散了。

玉乙未心里涌起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过去,脸上流着冷汗:“水十九…?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上去推了一把水十九。“你们水部不是有别处的寮房么?你是不是有一月多未曾出现啦,是接了甚么难缠的密令么?”

刺客被他握住双肩时,忽而微微颤了一下,他听到了水十九吸了一口凉气。正疑惑时,玉乙未只觉掌中濡湿,稍放开手掌一看,却见晨光中掌上一片触目惊心的殷红。那都是血,是从水十九身上淌下的血。

“喂,水十九…水十九!”玉乙未登时心震神摇,慌忙去扶他,这才发现水十九遍体鳞伤,气若游丝。他像只被敲破了外壳的窟儡似的,外皮正簌簌剥落,从里头汩汩流出鲜红水液。

可水十九却睁着眼,恬静地微笑着凝望着他,似是在企盼着他的答话。

水十九开口了,声音嘶哑却柔和:“火十七。我与你在并州…放过了一人,没按着名簿上来杀人,对么?”

这话问得突兀,又让玉乙未觉得古怪。水十九与他独处时总爱缠着他叫胥凡,仿佛这个与候天楼相异的名儿能给这人带来莫大的快活一般。

沉默片刻,玉乙未微微躬身,直视着他的两眼。水十九没戴鬼面,双眸漆黑而浑浊,似被搅浑的泥池,但在晨晖中又雾蒙蒙地发亮。那双眼里映出了玉乙未的身影,微敞的驿舍门,窗外金黄而舒展的枝桠与秋叶。还有——正蛰伏在暗处的刺客的影子。

玉乙未正如遭了晴空霹雳一般,死死地盯着水十九的眼。

他在水十九瞳眸的倒影里瞥见了在窗外鬼祟窥视、在檐廊中持刀而立的刺客们的身影。

他们被包围了。

第249章 (三十七)尘缘容易尽

玉乙未扶着水十九跪坐下来。

他摸了摸水十九身上的骨头,所幸都没断,看来身上皆是些皮肉伤。可再硬骨头的刺客也禁不住几月来的痛打,候天楼刑房里都是宽板儿荆条一齐用上,若用刑人有心,准能将人打成肉糜。

但水十九还有气,候天楼想留着他来钓出自己的话。玉乙未想起自水十九眼瞳重瞥见的身后刺客们的倒影,他们虽围在驿舍周围虎视眈眈,却暂无下手的打算。这群恶鬼走起路来悄无声息,若不是他偶然瞥见,还不知这驿舍外被他们围得水泄不通。

“你怎么了?为何伤得这么重?”玉乙未虽是明知故问,心里却也焦急,慌忙问道。

水十九却连支起眼皮的气力也无了,他颤着眼睫,又轻而缓地问了一遍:“我与你…在并州……是不是放过了一人?”

在这种时候他还在说些听似无关紧要的话,更让玉乙未听得心急如焚,但同时也觉蹊跷。水十九说的应该是他们在并州放过胥益的事,这事他俩早心知肚明,更要守口如瓶,不对外人提起。

可如今水十九却在气若游丝之时当着众刺客的面频频发问,也正是说——这是一个诱他道出实话的陷阱!

也不知是什么把柄落在了刺客们的手里,这才使得水十九被严刑拷打了一番。玉乙未也拿不准这家伙有没有吐露实情,当即紧张地摇头:

“你在说甚么话?这事从未有过……”

水十九默然地盯着玉乙未,神色微缓,紧绷着的眼底透出几分苦涩的宽慰。

但他的气息太轻了,每一次呼吸都断续犹如细丝,面庞苍白如雪,仿佛所有的血都已从他的躯壳中悄然流走。

身后传来冰冷砭骨的声音:“…你还要狡辩!”

刺客们一刹间鱼贯而入,漆黑的身影挨挨挤挤地充塞了驿舍。两人像被黑幕子重重围起,被一双双仿若枭鸟的眼死死盯住。

刺客中忽而走出一人,凶恶之极地望着他俩,正恰是只青面恶相的无端鬼。无端鬼手里提着只方鸟笼,其中关着几只灰羽令鸽,毛上沾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鸽子不安地扑楞羽翅,咕咕大叫,叫声在空廓驿舍里一波三折地回荡。

“这笼中本有四只报信用的飞奴,如今却只余两只,你把另两只放去了哪儿?”无端鬼一把揪起玉乙未衣襟,恶狠狠地发问,“水十九在并州杀人时走漏了风声,有邻舍说见你俩寻了一大捧稻秸秆铺在车上,你们是不是藏起了人?”

无端鬼又咄咄逼人地问道,“给水九…少楼主报信的令鸽被掉了包,这又是不是你搞的鬼?”

玉乙未惶急摆手,大喊道:“没有这些事!你们是不是哪儿弄错了,凭什么要污我的清白!”

“那你和水十九出并州城又是如何一回事!”

“我…途中便与他走失了,”玉乙未临急扯谎,“先前与水九在一块儿时,他吩咐我去购置些素绸,用作衣裳裁料。哪想到与水十九走丢了,我那日就与他待过半天,后来他去作甚么事我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