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九变的一颗心怦怦狂跳。若真是事情败露,他得被眼前这人劈成肉泥。
盟主捋着胡须,笑叹道:“先几日有急递人给我送信,报说有两个小贼溜入山中,也不知是偷盗了哪个朝廷秘宝,一路上遮遮掩掩的。但有见过他俩的人说——那两人仿佛是山中的幽魂。”
“幽魂?”颜九变想起了恶人沟中的山鬼,疑惑而恍惚地应声道。
“见着的人说那两人一身草叶,狼狈不堪,却又像幽鬼一般一会儿便散了。此事还是禀知官府的好,武盟大会在即,一点异象都不应放过。”武无功沉吟道,忽而伸手摸了摸颜九变的脑袋,展颜一笑。
“来,好侄儿,今日练剑的时候到了。”
两人到了楼台上,只听得急风萧萧,身上闷热被风吹散了大半。楼台凌空架立,底下是湍急江水,浪头拍击粉碎在石上,水沫又被下一波浪潮吞噬。
女侍为他俩递上铁剑,武无功与颜九变拿在手里,分立在楼台的两端。颜九变心中颇为无奈,这些日子这盟主偏要自己与他修习剑法,说是对强身健体大有裨益。而他也只得作出一副羸弱的模样慢吞吞地挥着剑,生怕被这人看出端倪。
“还记得伯伯教你的几招么?‘拔树寻根’、‘鸡鸣起舞’…对,两腿需并直,左手略微下放……”武无功站在楼台另一端,拿审视的目光望着他,同时不时出声提点。
真要说来,这人教得并不赖,颜九变只随着他修习了小半月,便觉剑法大有长进。可若是再比划下去,露馅的危险只会更大,于是他挥了几下剑,便装模作样地捂着胸口急喘。他先前在眼角抹了些淡胭脂,看起来两眼通红,泫然欲泣,一副将倒未倒的模样。
“伯伯,我…今日怕是不行了。”颜九变低喘几声,道,“这些日子染了风寒,手上使不得力,不如……您让我歇一会儿罢?”
武无功赶忙凑上前来,解下身上大氅,披在他肩头,将他身躯裹住,同时眉头紧蹙:“前几日还见你能握得住剑,怎么今日就不成了?要我寻个大夫来,给你开几味药么?”
那大氅温热,盖在身上时心里都像沾染了暖意。
颜九变微微怔神,看着那对他嘘寒问暖的男人,忽而有些嫉妒,心里又浑不是滋味。他杀了这男人的儿子,可武盟盟主却浑然不知,还时常兴高采烈地叫他来习剑,仿佛他才是自己的子嗣。
要是让武无功知道了他不是金乌,只是个披了外皮的空壳子,还作恶多端,甚而将自己儿子杀害,那时武无功又会露出怎样的神色?
一定会是横眉怒目、痛恨之极的神情,温情会烟消云散,男人会化作狂澜怒涛,要将自己撕成碎片。
“并无大恙。只是我…稍累了些。”颜九变对武无功虚浮一笑。
武无功叹道:“你要是身体底子再好些,我倒想将武盟衣钵传交给你。毕竟武盟之事千头万绪,得要个聪颖人来执掌,你又是宁远侯唯一的后人,于名声上最能服众。我家那混小子倒不成,不知上哪儿野去啦!”
颜九变却道:“若是伯伯想将武盟传托于我,我自当万死不辞。”
这话却不像出自平日里孱弱退让的他之口,武无功诧异地往颜九变飞去一眼,却见他目光坚定,墨色瞳仁里映着明亮天光。
夺衣鬼缓缓站起身,从地上拾起剑,“武伯伯,能将钧天剑法授予我么?待我学成了,那时就不会有人再说闲话,认为我尚不够格。到了那时,您就将武盟之事尽数托予我罢。”
话尾顿了一顿,颜九变神色真诚,将剑柄紧攥,然后道:
“金乌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第279章 (三)佛面夜叉心
要杀死一只猛兽,就需要一个饥饿的狼群。
武立天的功夫很好,不仅有副武家内功打下的深厚底子,在同辈人中算得是佼佼者,还从苗寨寨方宝处习得了星速神通的避水枪,可说难觅敌手。
可要彻底扼住他的咽喉,只需乱其心神,还有……足够多的候天楼刺客。
颜九变回想起那被溅满鲜血的内室,武立天神色悲恸而恍惚,抱着红霜血糊糊的头颅垂首跪坐。那时的他已再不是一头猛兽,而是在口中发出了被拔去獠牙利爪的哀鸣。
一转眼间,这些念头烟消云散。因为他一出神,武盟盟主就伸出剑鞘打他的腿,喝道:“别分神!下一式得看好了!”
此时的颜九变正站在楼台上,愣呆呆地拎着铁剑。
自那日他提出要习得钧天剑法后,日子便变得枯燥乏味起来。武无功每日寅时就揪他起来练剑,那时天色仍一片漆黑,月头蒙蒙发亮。颜九变一装病,武无功虽会心疼地嘘寒问暖,可没过一刻钟便又撵着他继续学剑。
练了一会剑,武无功便叫他下楼台来,与自己坐在一起,在东门楼上吃茶。烈日炎炎之下,他们几人坐在深挑檐下避暑,颜九变被蒸腾暑气烤得没了气儿,凝望着杯底的碎茶发呆。武无功呵呵地抬手,指向对面坐着的鹤发仙颜的老头儿,道:“这是太清剑闻人剑,剑法最是清奇飘逸,能纠你剑势中沉坠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