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人沟当家钱仙儿冷笑几声,阖上掐扇:“小的觉得,不若废其手足,让他再不能执剑。”
罗刹鬼却插嘴道:“不劳你费心,我手脚早废了。”
听他如此一说,在座之人将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忽地想起黑衣罗刹是个跛子,手上亦伤痕累累,瞧方才闪避的动作也不甚灵便,这才觉得那罗刹手足受损的传闻倒有几分真实。
朗思方丈怒目圆睁,喝道:“老衲倒是想瞧瞧,能教导出这般重逆无道的魔头的,究竟是何人!黑衣罗刹的血亲、师长、与他狼狈为奸的同侪,都该拿来问罪!”
对着这逼人言语,黑衣罗刹倒漫不经心,张口就来:“我爹娘双亡,自学成才,单刀赴会,并无同侪。”
在场众人哑口无言。吞日帮主能大梁一拍裂桌,眼中贪色骤显,抖着短须道:“我看呐,处置倒还是其次,候天楼在江湖上横行数年,也总归有了些家底。得先叫他将这些年来积下的不义之财散尽,江湖功法全掏出来。”
罗刹鬼嗤笑:“哪来的江湖功法,等会儿你出手了,我倒是能从你身上偷一套。”
这恶鬼仿佛刀枪不入,没甚么事能教他伤心。众人大眼瞪小眼,也没想出个能处置他的法子。一片寂静中,玉白刀客笑中藏刀,冷声道:“各位所言皆极是,可此人恶贯满盈,为何将他就地处死,千刀万剐?”
黑衣罗刹静静地听着她的言语,脸上嘲色尽显,道:“我今日来到此处,就没想过能活着回去。”
听到此处,众人才明白这恶鬼便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根本没想着往后的活路!顿时人人惊惧,不由得自他身边退开半步。宝殿中愈发空阔,黑衣罗刹孤仃仃地伫立在重重人影里。
武无功一挑剑眉,发指眦裂,对他怒道:
“你究竟想要甚么?你来到这儿,只是想拿我好侄儿的面目搅浑水,再乘机杀人的么?”
罗刹鬼直截了当道:“不是。”
坐在一旁的颜九变只觉浑身发冷。他忽而醍醐灌顶,忽地醒悟过来,明白金五接下来要做何事了。
左不正想在武盟大会上除去武盟,为此备了如山的黑火末,想让此处化作火海,而他便是在这场浩劫中的幸存者。到大会结束后,武盟不会留一个活口,无人会得知大会中发生了何事,而由他假扮的宁远侯之子也能真正坐上盟主之位。
金五如今正是想毁去他俩的意图,顺带也毁了自己从初生至此累积的名声。
他想叫世人知道,金乌与黑衣罗刹是同一人,罪行累累,当被碎尸万段,扬灰弃骨。
武无功仍在怒吼,吼声如空中闷雷,在石壁间隆隆回荡:“那是为了何事!”
“为了拿回我的名字。”黑衣罗刹迈前一步,这一步似带着四溢杀气,将他的身影衬得愈发森冷。“为了告诉你们,杀人如芥的罗刹鬼就是镇国将军之后,宁远侯府的那位姓金的小孬种杀了很多人,背着血债深仇。”
“可今日过后,我再不是甚么候天楼刺客,不是黑衣罗刹,不是金五。”
他仰起脸,碧眼里透着殒身不逊的决毅,道。
“我是金乌,仅此而已。”
第287章 (十一)罔圣罗刹相
金乌站在宝殿之上,孤身伫立于佛像道画之前。
他仰起头,大威德金刚正森然而立,漆黑如炭的手臂如枝伸展,九头十八目对他怒视。金刚身后燃起烈火熊熊,似要将一切焚尽。阎魔德迦降伏妖鬼,故受人尊崇敬奉,而他就是被阎曼德迦双足重重碾裂的恶鬼,将被践踏得骨肉支离,永世不得翻身。
恍然间,他回想起幼时。嘉定春意和融,暖风袅袅,一树海棠红艳艳地盛放于枝头,花瓣落了宁远侯与他一身。他俩坐在檐下,望着如雪花瓣飘进淤泥里,落进静潭中。
在那个过去的日子里,男人凝望着零落花瓣,忽而轻叹着唤他的名字。“……金乌。”
小金乌抬头,炫目日光自花瓣间落下,将男人英毅的侧面染得斑驳明暗,只听得他爹叹道。“每每看到这些花儿,我便会想到你娘与你。”
宁远侯对他一笑,英朗的眉目仿佛化进胭脂似的花海里,眉眼弯得似两道月牙,却能辨出几丝哀愁。“这花开得这般漂亮,却总会凋零,过了皋月便难见着。花儿不是坠进泥中,便是被人踩在脚底,忘却了原本的模样。”
“若是这花儿能一直开着便好了,既无腻虫害,又不会凋谢,一直都是这般漂亮的模样。”宁远侯长长叹了一声,微笑着望向漫空花雨。
金乌聪颖,知道他想说甚么。他扑眨着眼问道,“爹,你是说我和娘都像它们,都活不长久么?”
“你是如何猜到的?”宁远侯笑道,笑里藏着几分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