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喝了什么?”
这人的记性果真近妖,只消尝过一趟药汤便能记得其中五味。他记得先几日饮过的药的滋味,也自然知道颜九变往药中添了异物。
颜九变冷汗涔涔,却微笑道:“就是寻常的药,同你前几日喝的无异,是你多心了…”
金五也难得地笑了,可这笑真乃皮笑肉不笑,显出一份不留情面的尖酸刻薄。“左不正收买你了么?还拿这玩意儿来混弄我。这是让我一命呜呼的药,还是让人痛不欲生的毒?”
霎时间,眼前仿佛坠入一片漆黑。颜九变端着药碗,昏头昏脑地呆怔在原处。金五还是第一回 如此冰冷地望向他,眼里似凝结了霜华。那话语如投入无风湖面的石子儿一般,涟漪愈发扩大,最后竟似旋起猛烈漩涡。从漩涡的中心里能瞥见一只黝黑的孔洞,他被那间隙直直吸入,被撕扯碎裂。
在那幽黑深洞里,他窥见了自己的内心。
依稀的,他看清了过往的景象。架子床吱呀儿作响,纸帐上血迹斑斑。昏黄的灯光里,女人的身影仿若硕大无朋的妖魔,沉甸甸地盖在他脸上。他无声无息,咬着下唇仰面躺着,在形形色色的人身下承欢。汗与泪混作一块,痛意与神识犹如博山炉里袅袅升起的青烟,渐渐消弭于虚空中。
水部刺客们宛若窟儡玩物,被坚硬如铁的利爪扭下头颅,惨叫声此起彼伏,在女人五指间化为血肉。左不正轻声发笑,贴在他耳边道:看啊,水九,你不许忤逆我。谁都不行。
颜九变面若死灰,汗流浃踵,心虚地望着金五。此时只听得罗刹鬼冷笑一声,仿佛抱着莫大的失望之情问:“是左不正让你来的么?”
“……是。”
“这里头是什么药?”金五盯着他的绸布衫,一字一句地问。颜九变赶忙往胸口看了一眼,只见衣襟微微鼓起一块,隐约现出青瓷瓶的轮廓。他思忖片刻,惨白着脸道:“治你病的药。左楼主说…让你喝下,便能让身上的伤好起来。”
罗刹鬼的两眼仿佛化作炽烈的火焰,将他一颗心抛置于煎熬之中。一刹间,亭中似是杀气四溢,金五厉声道:
“你还要同我说多少谎话!”
这一喝仿若当头炸开一道惊雷,霎时间无数雪片似的光景在眼前纷飞。时而是左不正将水部刺客绞作血泥,温柔劝诱他的模样;时而是金部刺客们的冷眼讥嘲,风言风语;有时他恍若回到中州的那个倾盆雨夜,他与金五两拳相碰的时候。最后,所有的景象凝汇于眼前,他看见金五第一回 怒火中烧,愤懑地注视着自己,碧瞳荧荧,尖刀似的目光直直扎向他。
出乎意料的是,他本觉得胸膛中该涌起一股反驳的热血,如今却一点点凉了下去。
颜九变微笑了一下:“我可不包我说的话是真是假,我现在只是要你——把这药喝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