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乌将目光往卧房里一扫,紫檀圆桌、漆木桁、红木香几,看着陌生,却都是十年前在府里都有的物什,顿时心里涌上一股熟悉的闷痛。他艰难地掀了被褥,起身下床,却猛地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木婶走过来,一把抓着他胳臂甩到床上,骂道:“谁要你动的?你有条腿冻坏了,险些要锯了来,你若真想当个独腿的,那便尽管下地遛!”
一阵钻心的疼痛攀上身来,金乌低头一看,只见一边腿皮肉青紫,摸上去时也无甚感觉,可刺痛却在骨髓里游荡。他依稀想起在雪原里时自己将麻绳圈死死缚在腿上,拖着木板走。兴许昏过去的时候长了,这条腿冻伤得厉害,便成了这副模样。
“王小元呢?”他问,脸上神色淡淡冷冷的。
“嗐,活着呢。就是啥都不记得了,傻子似的。”
木婶嗤笑一声,往门外东厨里去了。金乌见她走了一会儿,挪到床头拉过衣桁,从上头用力拽下一根木棍儿来撑在地上,一瘸一拐地往屋外挪去。
外头实在是太冷了,寒风席卷周身,有小雪在漫漫地飘洒。金乌牙齿格格抖战,只觉似乎自那雪原里爬回来后,自己的寒症便重了几分,走在廊上都像进了呵罗罗地狱一般。
这是间陋狭却不清冷的四合院,一进院里堆着许多瓶罐杂货,甚至没地落脚。朱漆柱后缩着个脑袋,正一顿一顿地耸动。
金乌一走一跛地曳着步子过去,只见那里的木条椅上坐着个素布夹衣的仆役,正愣呆呆地啃着手里的锅盔。那干馍已被冻得发僵,他啃了半日才留下个浅浅的牙印子,却还似发了性一般闷头与这块饼儿置气。
“…王小元。”
沉默良久,金乌喃喃道。
他忽而觉得有些不知所措,现在的他只着一件单衣,用大氅盖着。手里没有刀剑铁镖,脸上亦未覆罗刹鬼面,这般相见竟恰似他们十年前在金府里的那段时日一般。
金乌跌跌撞撞地走过去,又唤了一声:“王小元。”
那下仆没应声,继续啃着干馍,眉头蹙成了结儿。金乌又高声喝了一句:“王小元…!”扔了手里拄着的桁棍,伸手过去猛地扳过他肩头。
这仆役似是被吓着了,手里的锅盔倏地落在腿上。他茫然地抬头,正恰撞进一对墨碧而阴鸷的里,金乌死死瞪着他,像是想要从他眼里刨挖出什么难以言说的秘密来。但他在那一刹迷茫了,因为眼前这人陌生得紧,却冷肃而又难过地望着他。一刹间四方似是风雪收息,世上所有响动都化归一片沉静,他只听得自己的心躁乱鼓动着,似要从胸口直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