蔼吉鬼幽幽地道,笑容仿佛面上的一道豁口,“哼,真是可笑!世人常道宁远侯英武难当,出入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可他却为了一个病女子和一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崽子身披数创,落到了我们手里。”
罗刹鬼别过了脸,心里沉甸酸涩。他没能见上他爹最后一面,所以在他心里,金昊的身影一直是高大而伟岸的。宁远侯只会温和地摸他的脑袋,微笑着看他撒泼耍闹,干干净净,不沾半点血污。
“你知道他最后是什么模样么?”说到此处,金一笑意愈深,漆黑如炭的面庞抖动,浮现出狰狞之极的笑容,“咱们剜掉了他的膝盖骨,同他说,只要向金部的每个人磕三个响头,咱们便放过你同你娘。”
蔼吉鬼再不复沉稳模样,笑声嘶哑却尖利:“他真的磕头了!那位几乎被世上人奉作神祇的镇国将军向咱们低了头!他拖着流血的膝,摇尾乞怜地向我们磕头。”
“哈哈,罗刹,你没见过他那时的模样,那人全不似名震天下的宁远侯,而是跪在候天楼刺客脚底的一条狗!”
“过了几日,他便死了,死得同隧沟里的耗子一般。死前我们金部每人在他面前将你娘……”金一森冷发笑,可话只说了一半,他便忽地话锋一转,“喂,你怎的了,金五?”
金乌静静地望向他。此时他们已在言语间放下刀枪,面朝面伫立着,将兵刃插进土里支撑着身躯。蔼吉鬼分明瞥见罗刹鬼那沾染着血污与尘土的惨白面颊上闪过一线莹亮,水珠子滑过面颊,在下巴处垂落。
“你是在哭么,金五?”金一道。“真是出人意料,杀人如麻的罗刹也会落泪。”
蔼吉鬼从怀里掏出一只鬼面,丢到金乌脚下。那是罗刹的铜面,獠牙似剑,牛角尖突。
金一说:“我从宝殿里捡回了它,戴上吧,这样才不会被血和泪迷了眼。左楼主常说,覆厉鬼之面,方有恶鬼之心。抱着恶鬼之心来杀我们和左楼主罢。”
无边火光里,金乌的眼眶里泛着涟涟水光,泪珠子缓慢地滑过面颊,落在漆黑戎衣上。
但他太安静了,从始至终未吐出半个字眼,既未紧蹙眉头,也没对金一发狂吼叫。他只是站在那处,身影孤伶伶的,仿佛一个怅然若失的孩童。
许久,罗刹鬼垂下头,忽而长出一口气:
“……多谢。”
金一奇道:“我杀了你爹娘,金府已灭,你的亲故因此或不在人世,或已淡薄疏离,你却怎的忽而同我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