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行夫跑远,山鬼跳下车来,扛着刀晃悠到了王小元面前,伸手一捉,便将他从草席底拎了出来,问道:“王当家呢?”
这话问得王小元泪眼汪汪,他忽地鼻头一酸,红着眼道:
“死…死了。”
山鬼瞪大了眼:“死了?”
“他一直在嘉定看着我,我从嘉定逃出来的时候遇到了好多穿得乌漆抹黑的刺客。爹要我快逃,我却把他抛下了……”
王小元小声地道,低头绞着两手手指,泪珠子一粒粒地砸在指上,有些发疼。
“哼,人各有命,你老子去了那生地那么久,那儿虎狼成群,丢了性命也不奇怪。”山鬼道,语气淡淡的,听不出悲喜。
“那儿没有老虎和狼,只有人!”王小元晃着小拳头,同他争辩。
“人倒比那两样兽物可怖多啦,不然你瞧你去偷的几个官老爷家里,虎皮、狼毫不多着么?”
王小元无话可对,只得低着头嘟囔。“奇怪,我明明搭的是去天山的车,怎么就到了南海?”
山鬼冲他一勾嘴角,“是你小子不走运,去了咱们勾结的车行,那儿售的净是黑车,一旦搭上了,就得被拐回咱们这山沟子里来,再被咱们狠狠敲上一笔。不过放心,你那掏出去的银钱,郝大哥会给你一文不少地讨回来。”
郝大哥拎着他晃悠悠地往小径深处走,他一面走,从林中便涌出许多衣衫褴褛的影子,幽魂似的跟着他们移步。
那都是恶人沟中的山鬼,麻衫蓑衣之下是干瘦得仿若树枝的手脚,正如喜虫般轻轻颤动着。王小元转头一望,在黯淡的月色里认出了几张熟悉的面庞。久别再逢,他想张口欣喜地唤他们的名儿。
可山鬼们只是沉默地迈着步子,面色凝重。王小元讪讪地住了口,老实地被郝大哥拎着。山鬼挟着他走进了浓茂的深林里,林中深处有几道幽荧的火光,秋虫寂寥地沙沙叫唤。
他们走进了竹篱围着的、火烧过的一片荒地里,四处里堆垛着细草、竹竿,有拄着竹杖的老汉坐在荒地四周,年迈的面庞上千皱万褶,像干涸的沙土地,阴影藏在犹如沟壑般的皱纹里,随火光悄悄地摇曳。
恶人沟的八十八位长老静默地坐在荒地上,围成一圈。人影重重,在夜色里像绵延的小山。王小元被山鬼放了下来,站在了人群之中。
火堆里的枣木枝哧剌剌地作响,火星子在风里飘洒。长老们如肃穆雕像,全然不见往日慈爱,只冷眼望着他。人群之中坐着个剃了秃瓢的小少年,是钱仙儿。此时他两眼发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