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斜仔细地从头教他师门规矩,要他记念以前一知半解的礼节。她与他说男儿不应轻易落泪啜泣,要他日日摆着副生硬笑脸。王小元照做,渐渐的,他只要笑着,哪怕心里再难过、恼恨,也绝不摆在脸上。
可偶尔他会想起遥在嘉定的那间杂木蓊郁的宅邸,想起一树烂漫海棠,每当此时,他会突然间抛下手里长刀,跪倒于茫茫白雪间,撕心裂肺地痛哭失声。
山房里有些古旧书籍,王小元每日扫雪毕了,渐渐的总爱在里头坐上半个时辰。这半个时辰里,他既不想着练刀,也并无其余心思,只是呆坐着。
慢慢的,他开始翻起落灰木架上的那些泛黄书页,因天山门算得道观出身,这些古籍除却刀谱、剑谱外多为道典。
王小元认得些字儿,便从里头抽出被人翻得最烂的一本来看。那是小儿都熟知的《南华经》,里头密密麻麻地写满了注脚。于是他一面习字,一面翻读。
不知多少日月过去,艰涩的辞句渐有了生气,在他眼里翻腾出壮丽图景。他翻过一页,只见纸页上写着:“目无所见,耳无所闻,心无所知。”
再翻数页,又见得:
“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而后不死不生。”
他似是有些感触,练刀时,他会于苦累之间忘却天地外物,有时是自己的影子从心中消弭。
步至此境,刀会挥舞得愈发顺畅些,仿佛那柄厚重而沉实的长刀已然长于手掌上,他与刀融作一体。这兴许同庄周梦蝶是同一般的道理,他兴许本是一柄刀,只是做了梦,梦见自己以人形于天地间遨游。
暇余时玉斜与他练刀,惊于他刀法竟有久违而缓慢的进益。他的身板在日复一日的披霜沥雪间拔高,手臂、腿脚柔韧而紧实,渐出落成了个温澹少年。玉白刀客授了他第三刀的刀谱,却迟迟不教他如何挥刀,说此刀能惊震鬼神,却也让自身损伤惨重。于是王小元依然翻覆地练前二式,每日每夜如此,不曾停歇。
山房里的书已看了许多,有些是厚重的大部头,字迹沾了雨水,有些模糊。他又翻出注解颇多的那本南华经来看,将先前囫囵看漏之处补阅。
待翻得一页时,他突地望见几句话:“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这是义娘曾与他说过的话,可每回她说罢前半句,总抿了口,将后面的言语戛然而止。他再看下去,只见一句话赫然现于眼前:
“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王小元阖上书,坐在山房里,望着杳然雪岭。他的心与眼在长久的日子里都似已被冻僵,可不知怎地,眼底却又有些春来冰泮的感受了,是湿润润的,像有冰化在了眼里,要流出水来。
他走进雪地里,顶着风雪一步步地上了天山崖。鹅毛似的飞雪漫天飞荡,朔风犹如锋刃,擦过面颊时有些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