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纵喜静又寡言,甚至连那些繁缛的礼节性交谈都懒得说,他不开口身边无人敢多言。
他侧身解开我的披风,我坐在宽大的禅椅上,抬起下颌,由他理顺头发和衣襟。
我的面容完整露出后禅房里更加安静,连本来衣衫摆动窸窣的微响都消弭了,几名道士怔怔地看着我,眼中闪过一丝狂热。
就好像学者探寻经久的问题,突然找到了答案。
“殿下真是天人之姿。”为首的一名道士率先说道,见李纵脸色未变便继续说了下去,都是些说烂了的词句,倒难为他们又翻出些新意。
李纵握住我的手,又把那银镯给剥出来,一边听着道士们说着玄语,一边把玩着我的手腕,时不时还点点头。
我不明所以地听了半天的夸赞,这些人太过可怕,先赞美了一番我过往二十多年的成就不说,连我未来八十年的辉煌事迹都要预判出来。
李纵的面上却没有半点不耐烦,虽然也没有多用心。
就像明知是虚妄,还要在心里求个安稳。
我听他们的言辞在心中思索,这些人大抵是李纵许多年前就相识的,前朝灭佛灭道,宫中也禁绝佛道多年,只在民间还有些信仰。
只是李纵又是在怎样的情况下结识这些道士的呢?
我大约枯坐着听道士们讲了半个时辰,才等来有小童子敲开门。
两个头发扎成髻的童子手中端着瓷盘走了进来。
我一看见盘中摆放的细长银针就感觉身上发寒,上回发热被老太医扎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
李纵不着痕迹地瞥了我一眼,那目光真是与我父亲毫无二致。
我按住了想要逃跑的欲望,但已经身体对即将到来的尖锐疼痛紧绷起来。
果不其然,方才那个率先开口的老道士向我走了过来,从童子手中接过瓷盘,恭敬地摆在我的面前。
在李纵的目光第二次看过来时,我深吸一口气将手腕搭了上去,尖锐的银针刺破指尖,血珠滴落在一只精致小巧的瓷瓶里。
李纵捂住我的眼睛,我浑身都在颤抖,紧咬住牙关,痛得冷汗都浸湿了里衫。
取完一小瓶血后我脸上湿漉漉的,李纵用软布擦拭着我的脸庞和额头。
我按住手上的伤处,一种难以言说的委屈突然涌了上来。
在神圣的佛门,在诸位道士的注视下,李纵突然把我揽在了怀里,我试图张开嘴,声音却全哑在了喉咙里。
无人投来异样的眼光,老道士们甚至欣慰慈爱地望着我。
不久后僧人又送上来一些斋饭,都是侍从们核验过的,已经有些微凉。
众人都退去后我又换了一件衣裳,手指上的伤处太疼,还是李纵给我套上的新里衫。
他执起汤匙一口一口地喂我吃粥,我垂着眼帘乖顺地张开嘴,喝了小半碗就觉得胃里不适。
李纵揉着我的腹部,轻声地说道:“以前我常来这里,那时候我也不信玄的,后来太乱了,总觉得第二天就是末日,生怕听到……坏消息,心中空落落的,就多少信了一些。”
“嗯……”我靠在他的怀里,有些困倦地闭上眼睛。
冷香凛冽,不多时我就昏昏沉沉地要睡过去,李纵也不再多言,打横抱起我走出禅房。
隐约间我听到卷轴碰撞在一起的声响,似乎是画卷或是文书。
“我不能再失去你了,簌簌。”李纵吻了吻我,柔声说道。
我想回应他,但眼皮已经沉重得睁不开了,下一瞬就要坠入梦境。
禅房外的冷风带着佛门的香火气息,吹散了烦扰与困顿,也结束了这漫长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