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纵不再像以前那样让我偶尔避开一些场合,他几乎到哪都要带着我。

我陪着他跟朝臣商榷政事,白天还精力尚可,但漏夜长谈就不太能忍受,眼皮沉重,连旁人在说什么都听不清了。

枢密院和兵部的几位朝臣一离开,我就窝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睡了过去。

叛乱平定后,朝中安静了许多年,年轻的士子亟待这样一场轰轰烈烈的战争,打破旧有的权力格局,走向属于他们的时代。

我从李纵怀里醒来时,两名翰林学士正站在桌案的另一侧执着墨笔在纸上草拟诏令,也不知是几更,外面还是一片死寂的黑,他们却仍旧精力充沛。

左边那位学士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我一下,眸中还带着些笑意。

我的脸瞬时变得有些热,挣扎着要站起来,但没挺直腰杆就又被李纵按在了怀里。

“再休息片刻。”

他扣住我的手腕,指尖摩挲着银镯,不时蹭到紧贴着镯子的细嫩皮肉,另一只手覆在我的眼前。

李纵的袖中浮动着清冽的冷香,无声息地涌进我的肺腑里。

我阖上眼眸,偏过头抓着他的袖子,索性在冷香中又睡了过去。

梦中声响嘈杂,就像是在战场上厮杀了一夜。

我死死地拉住李纵的手,几乎要把他的掌心掐出血来,但他还是离开了我,向更远的前方走去。

“不要——”我嘶哑着吼道,竭力制止他走向那片白茫茫的雾气之中,身子却没法动弹一下,只能哭叫着看他消失于光也似的幻境里。

李纵回过头看了我最后一眼,他的面容俊美,却年轻许多,就像是二十出头。

我在梦里清楚地知道他不是皇帝,而是二十年前的那位郡王。

偏生郡王的发间覆了一层雪,远远看着好似白头。

125

次日清晨,皇帝亲征的诏书下达。

我浑身的血都在看到文书那一瞬间变得冰凉。

“不要。”我坐起身来,将文书死死地捏在手里。

福宁殿的门大开着,正值八月,秋桂的馥郁香气飘入殿中,使得终日死寂沉静的宫室也多了几分人气。

我整日跟着李纵参与机要,已经不是对政事一知半解的年轻人,昨日面见诸位武将时我心中已有预感。

百年来朝中践行崇文抑武的国策,但自当年祸乱平定后,李纵彻底地改变了施政的纲领。

他立足河东,交往西凉,靠的不仅是种种谋划,更多的是强大的军事力量。

李纵不是长于深宫的暗弱皇子,他是从战火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人。

他牢牢地将禁军握在自己的手里,此次用兵西凉他布局经年,怎么可能会将兵权托付于他人之手?

但我没想到的是这份诏书会下的这样快。

李纵就像是刻意要掩住旁人的嘴,不容任何人来置喙辩驳。

比如已经致仕的陆相,比如我。

但他离开后朝中不会有谁能拉得住李纵。

太祖皇后的血脉中曾流淌着黑山白水的传说,这份血性经过许多年的溶解,已经所剩无多,直到它在李纵的身上复活。

皇帝的杀伐和狠厉源自有着高昂穹顶的旷野和雪原,他执念地要用兵西凉,重复曾经的荣光,就像当年的部族首领要以铁骑踏平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