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心是捂不热的,师兄,所以你还活着。梅韶就是心太热了,念着那一点可笑的恩情,所以他死了。这个世道就是这样。如今我也该死,谁让我狠不过你呢。”
“你是父亲的人、陛下的人,还是暗香阁的人?”白秉臣垂在袖口里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声音却很是平静。
周越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想从他的眼中看出些什么,白秉臣的眼中依旧毫无波动,他却了然地笑了,贴近他耳语道:“哥,一直以来,你对他的龌龊心思我都知道,不过他可当真是个妙人,在协恩王的床榻上可是个销魂角色,让人......”
他的话音突然被切断了,薄薄的刀片切开了他的血管,温热的血飞溅出来。
临死前,周越看到眼前的人缓缓露出一个微笑。
白秉臣像是忍耐到了极点,可还要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连带着声音都透着一点暗哑,附在他的耳边轻声道:“你当真以为他要是死了,我会让你走得这么痛快?”
周越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他只记得最后看见的那张脸。
半边鲜血,半边洁净。
第13章 双环聚
书房里已经重新点上了安神香,白秉臣净了脸,看着盆里自己的倒影,嘲弄地对着他笑了一下。他好似不认识自己一般,伸出手,仔细地端详着。
这是双没有练过兵器的手,手上只有握笔留下的薄薄的茧子,却戴着一只拉弓时才会用到的扳指。
这样矛盾又割裂的特质在他的身上显现出来竟也没有半分不和谐,也是这双拿惯了笔的手送了周越上路。
“密室里我已经让宁宽去处理了,他刚从隐卫所里调上来,年纪小,性子也不稳,有时候会反应不过来。我们审讯周越的时候急了一些,没有仔细搜身,让他近了家主的身,是属下的过错,待会儿属下自去领罚。”江衍揽了过错,替宁宽领了罚,瞥见家主正盯着那盆血水,默默地把它端走。
这些年来,在外人眼中,白秉臣从来没有变过,他依旧是那个处变不惊的白家家主,手掌重权的黎国右相。
可是白秉臣自己知道,自己开始不愿意看见镜子中的自己,开始有一点儿亮光就难以入眠,在别人察觉不到的地方,他连改变都是潜移默化的。
他并不去在乎自己这些细微的改变,也不会要求别人顺应着他的改变去做些什么。可是一向心细的江衍却都看在眼里。也不知道是从哪日开始,白秉臣的起居之处没有了镜子,卧房也变得密不透光,他知道这是江衍私下里做的。
“下不为例。”白秉臣听着他又把过失揽到自己的身上,咽下了想把宁宽调走的话,想了想还是又添了一句:“你知道的,在我身边要比在隐卫所危险的多,他要是没这个本事,就不要把他留着害人害己。”
偷偷觑了一眼白秉臣的脸色,江衍暗自思量着要不要现在回报旌州传来的家书,他斟酌着开口:“其实家主不用做得那样狠,留下周越的一条命就当是孝敬夫人也是好的。”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白秉臣皱了眉头,一只手抵住额头,大拇指在太阳穴上轻按,减缓一些头疼。这几日出的事情太多了,他几乎没怎么合过眼,话里都带着疲倦:“是母亲又传信来了是吗?”
“信中关怀了周越在平都的近况,随书送了些时兴的衣物。”江衍考量着,挑着重点说了些。
“还有别的什么吗?”白秉臣停顿了一下,还是开了口。
江衍却不敢应答。
那家书上并未有提到白秉臣的只言片语。
十几年来,吴初芙传信来平都,言辞切切,都是对周越的关怀,没有只字片语提到白秉臣这个儿子,好似把他送到平都之后就断了母子情分一样。
“既然这么舍不得这个小儿子,为什么还要他跟着我来平都呢?是觉得我有一个在平都做官的爹,可以混一个好的前程吗?”白秉臣自嘲地笑了,“那我算什么呢?只是白家和吴家联姻的一个结果吗?原来不管是旌州还是平都,都没有我的一席之地。”
要是非要计算白秉臣得到的那点少的可怜的亲情,那是他还在旌州的时候。
从他记事起,自己就随着母亲改嫁到了旌州的一家周姓商户家。那时吴初芙待他是极温柔的,顾虑到他的心情,就连改嫁都小心翼翼地征求过他的意见。
可是后来,母亲有了周越,一切就都在潜移默化地改变着。她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那个孩子的身上,而对白秉臣很少关注。
寄人篱下的自卑养成了他敏感的自尊心,他恨着这个抢走自己母爱的弟弟,但是又渴望着能通过他来修复和母亲的感情。他就这样在矛盾的拉扯中长到十四岁,直到吴初芙收到白家的信。
白秉臣从未见过的父亲要认他回去,让他继承白家的家业。
他无声的抵抗在吴初芙冷漠的眼神中崩塌,他一直倔强着,以为自己只要这样被卑微而讨好地做着周家的一个透明人,为弟弟的未来铺路,那他也可以在周家觅得方寸之地,蜷缩着过完这一辈子。
可不过是一封书信,他的母亲就不要他了。
原来自己只是一个多余的人,在周家是碍眼的,在白家也不过是一个继承家业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