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建业天蒙蒙亮时才回到府中,只一夜,他仿佛苍老了好几岁,眉宇间透出深深的倦意,连走进书房时都脚下不稳,吓得老管家蒙叔忙上去扶住他。
“家主?”他把白建业扶到椅子上坐下,绞了块手巾让他清醒清醒。
穆昭帝赵郢和辅帝阁阁臣卫洮都不是善类,白建业紧绷着和他们交谈了一夜,现下陡然放松,感到后续疲乏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
看着蒙叔带着关怀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白建业自嘲道:“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不知怎么,就感到力不从心起来。”
见他有些厌世的情绪在,蒙叔心疼道:“老爷已经做得很好了,真的累了可以歇歇,还有公子在呢,老爷没有完成的事儿,公子会替您做完的。”
想到白秉臣,白建业的眼中流露出一点柔和来,他看向虚空,似是在看一个长久未见的故人,嘴角带着浅笑:“他的眼睛真的很像初芙,生得好看,懵懂得像是林间的小鹿一般。可他没有初芙当年的活泼,性子看着沉稳些。”
“公子性子是随了老爷,夫人当年在府上的时候,府里那个热闹啊,平日里也像过节一样,府中上上下下都欢欢喜喜的......”蒙叔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话,止住了话头。
没有他言语,书房里一片安静,就像白府一样,抽去鲜活的气息,长久地浸泡在死气沉沉的寂静里。
“我确实没有做到一个为人父的责任,初芙怀着秉臣时,我也没能陪在他们身边,我知道,他的心里是恨着我的。他骨子里和他娘一样倔强,我真怕他在这官场上......”白建业收了话头,抿紧双唇,似是意识到是自己让他步入危险的,剩下的话也没能说出口。
蒙叔觑着白建业的脸色,斟酌道:“那老爷又何苦要去试探公子呢?那一脚踹得可不轻,老奴看着都心疼。”
白建业叹了一口气道:“本还想着时日长久,许多东西可以慢慢地去教他,谁料变故陡生。心机和谋略可以以后慢慢养成,可他要是与我不是同心同德,那也没有什么教导的必要了。他在祠堂还安分吗?”
“按老爷的吩咐,给周越通了个信儿,他果然去看了公子。”
“有说些什么吗?”
“他让周越去岚州给梅韶通风报信去了。”看着白建业的眉头微微舒展开,蒙叔的眼中带着笑意,知道白秉臣算是过了自家老爷这关。
“我去见见他,有些事情,还是要尽早知会他比较好。”白建业也顾不上一夜未睡的身子,往祠堂而去。
一夜阴冷,白秉臣靠在墙头,迷迷糊糊地,困倦夹杂着心事,压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半梦半醒间全是冲天火光和兵戈铁马。
朦朦胧胧中,一束刺眼的光正打在他的脸上,白秉臣猛然惊醒,发现祠堂的门开了,父亲就跪坐在牌位面前。
“父亲?你......”
白建业似是知道他要问些什么,冷声道:“我已经将证据如数呈交给陛下。”
他看向目怔口呆的白秉臣,又道:“你派周越去了岚州?”
白秉臣一言不发地盯住他,眼中有微光闪过。
“你应当清楚,我现下派人去截下他还来得及。”白建业站起来,慢慢地清理溢出的香炉灰,自己重新点上一炷香,拜了拜。
白秉臣从未感到自己有这么冷静过,他扶着墙面站起来,走向白建业,“父亲想让我做什么?”
他明白白建业没有把话说死,就是给自己一个谈论交易的机会。
白秉臣双拳握紧,面上却表现得毫不在意,轻描淡写道:“是想让我争得什么官职,还是为白家挣得什么荣光,父亲想要的,是什么?”
只可惜他的镇定太浮于表面,白建业瞥一眼,就能看出他藏在眼底的紧张和在意。
白建业没有回答他,只是转过身子,一双深沉的眸子盯住白秉臣的眼睛,似要看到他的心中。
被凌厉的目光盯得有些心里发毛,白秉臣强按住自己想要躲避的目光,毫不惧怕地回视着。
在短短的几年相处中,白建业流露出来的目光总是淡淡的,看向一个人也总是轻轻地扫过一眼,分寸拿捏得很好,既不让人感到轻视,也不让人觉得冒犯。这样赤/裸裸的直视很是少有,像是在打量一个什么物件,充斥着攻击性。
“你在意他,在意梅家,在意那些昔日的同窗好友们。你怕失去,甚至不惜忤逆我。你的眼中有对我的恨、怨、还有......不齿。”白建业轻笑着,收回目光,“这些都是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的,在你没有能力护住自己在意的东西时,我劝你最好是收敛住眼中的情绪,你这个样子,简直是在告诉我你的软肋在哪里。”
“越是面对实力悬殊的对手,就越不要先开口提出交易,你太沉不住气了。”白建业嗤笑着,朝外头喊了一声:“蒙叔,让人去把周越绑回来。”
白秉臣慌了,脱口而出:“父亲!”
没了强装出来的淡定,话中都带了些服软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