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包容过了头,除了赵祯的位子,什么都愿意用来当做补偿,就连自己的身子,也肯拿出来,但也只是补偿而已。梅韶苦涩地想着,看着怀中的人,心中的情绪翻涌错乱。他很想问问白秉臣,既然苍山事变是父辈们的一个局,他又为什么要扶持赵祯登上皇位,为什么要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辅帝阁的阁臣?
他缺席的六年漫长得似是一生,将他们两人曾经对彼此的一点了解消磨得半点不剩,可这些遗留下来的问题,梅韶也不准备再去问了,他实在是太累了。
已经有太多的人为自己而死,白秉臣当初为来护住自己的性命想必也付出了不少,而自己的命并不值得这么多的牺牲和回护。梅韶要做的就是让白秉臣看见自己最卑劣、最残忍的模样,告诉他自己根本不配他付出那么多。
“其实你也一点不想我接近他吧?”梅韶突然问道。
季蒲没有否认,他确实不喜欢梅韶,这个人在白秉臣身边每出现一次,就会伤他一分。白秉臣六年在朝堂上挡下的明枪暗箭,都不敌梅韶这半年来的报复来得诛心损身。
或许是行医久了,看惯了这世间百态,季蒲实际上是个很能体贴他人苦处的人,他能理解梅韶在浑然不知的情境下,对白秉臣屡次下手,可人总是偏心的,亲疏有别,白秉臣的痛处都是切切实实得落在他的眼中,季蒲私心里没办法不偏向他。
季蒲不会去真的对梅韶多加苛责,可他确实也是不想让他们两个多见面的。
两个横亘了这么些时光和误会的人,经历了这么多年的磋磨,早就不是当年的秉性,曾经的梅韶和白秉臣都是少年心性,彼此有着最热烈而真挚的情感,即便彻夜长谈也毫无倦意,他们是无话不说,世间唯一的知己。可现在呢,就像阳光所照之处的阴暗面,两人都不再如初,都身处阴影之下,又有谁能暖得了谁?
“你不必担心。”见季蒲喂完了药,梅韶轻轻拨了拨白秉臣的额发,将他放平,盖上被褥,眼中是未曾展现在白秉臣面前的柔情。
“我已经不是当初的梅韶了,他曾经引为知己的那个少年是坦率而热烈的,而我现在......”梅韶苦笑着遥遥头,“我现在是个什么德行自己最清楚,这样的我根本不值得他妥协什么,他也本不该是委曲求全的人。我会让他知道我有多么的不堪和不值得,到时候他自会放弃我,你也不用日日悬心了。”
“你要做什么?”季蒲怕他在细枝末节上想不开,再做些不可挽回的事,忙追问道。
“放心,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我不会再轻易地求死。我会做我该做的事,登上高位,报该报的仇,杀该杀的人。”话说至此,梅韶的眼中透露出一丝狠厉,却又在转向白秉臣的脸时变得柔和。
再次眷恋地看了好一会,梅韶终于站起身,客气地朝季蒲行了礼,“他的身子就劳烦您多操心些,没了我的叨扰,他自会将养得好些。”说完这话,便走了。
一时间屋中空寂,季蒲一时也不知该怎样分辨这两个人之前的孰是孰非,这两个人如今的性子都太过锐利,强凑在一起只会两败俱伤,或许暂时的分开能让他们磨砺一番,若是还是能够包容彼此的暗处,如今的情势自然可解,若是不能,也只能说天意弄人,有缘无分。
季蒲兀自感叹了一番,守了一会白秉臣,见他热渐退了,想起外头翻晒的草药,便出去趁着太阳下山前收拢了一番,待到再次回来时,才发现白秉臣已经醒了。
“他人呢?”白秉臣的声音有些低哑。
“回自己府上去了。”季蒲些气恼他不爱惜自己的身子,责怪道:“你怎么好端端的说了会子话也能病上,照这样下去,以后岂不是一点风都吹不得,我看你还怎么当你的右相,日日叫人抬了去上朝吗?”
白秉臣想起自己应了梅韶的事儿,心中有了些盼头,破天荒地开口问了一句自己的身子,“我记得你之前说过有法子可以养养身子,即便是我这样的病躯,也能养出几分好气色来。”
“可你之前不是怕药苦,又嫌弃天天泡一个时辰的药浴耽误了处理政事的时间,而且这样的疗养需得处处谨慎,忌口什么的自不必说,每日的多眠少思你就很难做到。”季蒲数落着这个不听话的病人日常的种种,突然意识到这是白秉臣第一次这么关心自己的身子,有些意外。
“怎么,听你的话头,如今倒是肯了?”季蒲打量着他的神情,不似作伪。
白秉臣露出一个极清浅的笑来,“所幸如今远离平都,沧州景色又好,借此机会将养一番,也是好的。”
况且,他方才答应了梅韶要助他登上高位,不把自己这个残破的身子补上几分,怎么好去替他筹谋远虑呢?
白秉臣难得松口,季蒲是半点不敢耽搁,生怕他又反悔,疗养的方子已经在脑中过了几个,嘟囔着就要出去准备,却被白秉臣叫住了。
“你替我把方敏叫过来。”
瞪了一眼白秉臣,季蒲幽幽道:“方才才说少思多眠。”
无奈地朝他扯了扯嘴角,白秉臣道:“不过是把接下来的事交代给他一番,将养期间绝对事事听你的。”
听了他的保证,季蒲才不情不愿地把方敏找了来,披头就是一句:“你老师要隐退朝堂了,要叫你交代事情呢。”
“啊?”愣怔了一瞬,方敏一头雾水地跑到白秉臣的房中,气还没喘匀,兜头就是急切的一句。
“老师!听说你要和师母退隐山林了?”
作者有话说:
季蒲:这里有两份药,一份治普通发热,一份治嗯哼后的发热,请问你要哪一副?
梅韶:你觉得那么点时间够我干些什么吗?
季蒲:谁知道你什么时候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