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门寺的住持早早地就清了香客,候着赵景和去上香祈福。
凌澈的尸身被梅韶带回平都后,依着赵景和的意思,葬在了法门寺附近。今日是冬至,赵景和早起去法门寺上香后,午后还要去苍山看看兄长。
钟声破开层层绿浪,赵景和在钟声的余韵中上了柱香,一个人在殿中跪经。
直到晌午,赵景和才从佛堂中走了出去,丫鬟立马上前扶住了她,按照惯例,去殿后吃一顿素斋,稍稍歇息一会,赵景和再去苍山。
转过佛堂的一个小门,赵景和见有十几个僧人在经堂念经,驻足听了一会,忽见得经堂挂经幡的地方隐隐绰绰地有个人影,身量纤纤,一闪就过了。
赵景和两三步闯进了经堂,撩起经幡,后头却是空无一人,她险些以为自己方才眼花看错了。
领路的小沙弥跟着她进了佛堂,合手道:“施主是在寻什么吗?”
赵景和回过神,敛了神色,跟着小沙弥出去了,“没有什么。”
她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师傅这里清修的,都是男子吗?可有女修?”
小沙弥回道:“法门寺全门上下都是男儿,施主要是找女修,最近的便是寂照庵。”
赵景和笑笑道:“多谢师傅解答。”
直到了净室,沙弥们上了素斋,静静地退了下去,赵景和用了半碗米粥,捡了点小菜,方停了筷子,问身边的婢女道:“你可记得曹家小娘子吗?”
丫鬟细细想了一番,答道:“奴婢记得。曹家小娘子原本同白大人定了亲,后来冥婚一案上还是她来告诉了公主吕小娘子的下落,之后便听得她受了惊吓,身子一下子就弱了,精神也不大好,曹白两家只能解了亲事,曹大人送了曹家小娘子去清修。”
“那你还记得她是被送到哪个庵中清修了吗?”
“公主您最初还让奴婢去给曹小娘子送些东西,奴婢去曹府上问了,说是送到曹家别地的一处庄子上去了。”
赵景和垂了眸子思量着,丫鬟觑了一眼她的脸色,问道:“公主是想查曹家小娘子吗?”
赵景和摇了摇头,眼中思量未歇,轻叹一声,“或许是我眼花,看错了。”
分了些神,赵景和便有些神思不属,下午去完苍山奉上香烛后,早早地回了府上歇着。
留在府上的丫鬟说梅韶送来一些凌澈在申城的旧物,赵景和便叫放在桌上,自去松了头面,屏退左右,一个人在屋中发了会呆。
求着赵祯去救凌澈是她最失态的时候,之后等着传来凌澈战死申城的消息,等着梅韶带回凌澈的尸首,赵景和反而没有什么大的情绪变化,赵祯寻了好几次理由让她入宫散心,都没有觉出她有什么大的不对。
当日堂前的那句“皇兄”好似成了错觉一般。
赵景和默了半日,终究还是伸手去了桌上的木盒,坐在床上打开了。
木盒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大概十几封信,自上而下,新旧夹杂,有的边缘都起了毛边,色泽也黯淡不少。
不同的信封盖着不同地方印子,赵景和粗粗看了一眼,多半是晋西那处的印子,平都的也有几封,最上头一封是平东的印子。
赵景和拿了最上头的一封,拆开看了,上头写着凌澈在平东的一些见闻,他笔力质朴,大多都只是平白直叙些地方的风土人情,一些好吃好玩的去处,看着倒不像是凌澈一贯的性子能做出的事儿。
赵景和连拆了几封都是这样,里头的内容都是大同小异,有的甚至就只是说一说当地的时节。按照梅韶派人送来的说法,这是凌澈在申城留下的遗物,可就这么几封平平淡淡、自说自话的内容凌澈怎么就宝贝似的随身带着呢?
赵景和看着这铺了一床的信纸,觉得自己有些魔怔了,居然在这儿揣度他的意思。
今日路上颠了一日,赵景和也疲乏了,随意将这团书信一拢,往枕头底下塞,塞到一半忽发现最开始一封信笺竟然是双面的,后头竟然仔细写着各种茶水的配料、用水、烹煮方法。
上头有大半的茶方是赵景和每日晨起喝过的,还和丫鬟夸赞过的,原来这些都是他做的吗?
赵景和微抿了唇,将剩余的书信一一翻过面来,深深浅浅的笔墨落在信纸的阴面,寥寥数笔,跃然在纸上——遥祝长公主万安。
每一张信纸的背后都写着这么一句话,原本碎碎念的自言自语全数变成了遥遥寄语,变成了说不出的话,送不出的信。
唯有最新的那封,背后壮着胆子写了她的名讳。在他带兵去平东之前才从赵景和那里得到些光亮的时候,他终于放肆了一回,将未敢宣之于口的名称付诸纸上-——平东风土甚好,公主所念香烛已备全,另还有些把玩物件,不知是否合公主心意。春日和暖,平东不如蜀地多雨,清明微雨也不凄冷,凌澈遥祝,景和长安。
所有的信笺里唯有这一封是这样的,因为唯有这个时候,赵景和对他稍稍有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