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秦承焘送来书信已经过了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中,赵元盛和孟倚林经历了大大小小二十多次的凉兵突袭,已经心力交瘁,却仍守着最后一道关卡不放。
开春后,原本因气候而僵滞的局面也变得松泛起来,黎国的军力在一日一日地减少,后备的储军又正是训练到青黄不接的时候,又不能当做精锐顶上去,赵祯开始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朝堂上请求赵祯同意公主和亲以解当下危局的呼声越来越响,雪花一般的奏折往赵祯案头上递,却逼不出这位帝王的只字片语。
很快消息也传到了赵景宁的耳朵里,她当晚便入宫大哭了一场,赵祯更加心疼,第二日上朝时连着责备了好几个议谈公主和亲之事的大臣。
可就这么拖着,前线的伤亡一日一日地增加,紧急的军务也一天一天地从北地送过来,赵景宁也不哭了,她开始长久地发呆,更有胆大的朝臣求到了公主府上,赵景宁起初还见上一两个,后来便都不见了,他们就跪在公主府外,哪怕赵祯派人责骂也不肯离去。
到了最后,赵景宁索性躲到了落枫斋里,好几日都没有回府。
不过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赵景宁的性子便不再似往常那般天真洒脱,她变得沉静,时常沉默地跟在青玄后头练剑,像是在和自己较劲一般,有时候一个招式能练一天。
原本不沾阳春水的指头也磨出了泡,她本就有几分天分,有些剑招只见一遍便能记住大半,这些时日又自虐般成日练剑,有时连饭都顾不上吃,仿佛只有将时间全数堆积在练剑上,才能让她忘却当下的烦恼。
青玄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她,就连一贯喜欢说笑的无我也噤了声,见着赵景宁便长吁短叹的,落枫斋里明明有三个人气氛却日日沉着。
想比于青玄的不知道如何开口、无我的不想开口,赵景宁整个人却似想通了一般越来越平和,甚至今日还起了兴致,说要回府请赵景和听一场戏,晚间再回来。
原本赵景宁从早到晚都在落枫斋,青玄不好问什么,如今她人一走,青玄便迫不及待地跑进无我的院子中,想要打探打探赵祯的态度。
无我拿起盖在脸上的蒲扇,瞥了一眼青玄的脸色,又将扇子盖了回去,道:“你又不是尘世之人,问这些做什么?怎么,你能带她私奔?”
“再说,这种东西也不是陛下能够决定的,北方的战事再胶着下去,他不答应也得答应。”无我想了又想,还是坐直了盯着青玄道:“你和师父说实话,你真的对那个小丫头没有丝毫动心?”
青玄目光微闪,轻声道:“正如师父方才所说,我已不是尘世之人。”
“行。”无我失望地躺了回去,“只要你不后悔,为师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青玄抿了抿唇,问道:“师父已经好久没有离开平都了,往常一开春,师父就像待不住皇城一般,早跑了出去。”
无我哼唧了两声,道:“现在哪里都不太平,我还出去是找死吗?等过了这段时日再南下赏花也不迟。”
青玄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师父卜卦不是最准的吗,不如算上一卦,看看黎国什么时候能过去这道坎。”
无我似笑非笑地瞄了一眼他递过来的铜钱,没有接,反而用蒲扇打了一下青玄的头,道:“算吉凶不算命势,算皇亲不算国运。有些事情还是少知道为好,我只能说快了。是非成败不详,但是快了。”
青玄低下头摸了半晌,咀嚼着无我的这段话,却是依旧不解其中深意。
——
赵景宁回了一趟公主府,听了一场戏,这消息传得比东风还快,她戏才听了两折,外头递过来的官员拜帖就没有断过。
梅韶和赵景和对视一眼,又偷偷瞥了一眼赵景宁的脸色,实在不知道她心里是怎么想的。
又是一出戏唱完,赵景宁赐了赏钱,回头抿了一口茶,开口道:“这个戏班子还是皇姐当年大婚时陛下赐的,后来皇姐见我喜欢便给了我,这两年来,我倒没有好好地赏鉴过他们的本事,今日细细一听,倒是极好的。”
赵景和闻言愣了一下,慢慢地浮现出一些往事来,不过两年,倒好像是往事前尘一般。
那个时候,赵景宁还不过是个咋咋呼呼、不谙世事的丫头,如今竟然也说出这些老气横秋到的缅怀话来,真是让人嗟叹。
赵景宁一直是赵祯捧在掌心里长大的,百依百顺,要什么有什么。也正是因为在意,赵祯在朝中给她挑了好久的夫婿,都觉得不满意,又总觉得她年纪还小,能多留在身边两年,谁知留来留去,反而惹来了虎豹豺狼,原本是千挑万选的好意却变成了另一种结局。
当初赵祯整肃军权的心那样强烈,也没有让自己这个“叛党妹妹”远嫁和亲,如今,赵景宁要是走上这条路,倒是连自己的待遇都不如。
赵景和眼中流露出不忍来,如今朝中的局势那样的不稳,就连她也看不出赵祯到底能坚持多久,在国与家之间,他又能为赵景宁做到哪一步,这些都是未可知的。
“是。”赵景和轻叹一口气,“陛下偏爱你,选的戏班子会的戏都是你爱听的,我送给你不过是做了一个顺水人情而已。”
赵景宁眼中浮现出一点难以捉摸的笑意来,她低下头抿了一口茶,不经意道:“是啊,皇兄确实最是知道我的喜好。”
她站了起来,对着赵景和盈盈一拜,“今日叨扰皇姐了,有皇姐作陪,今日的戏景宁看的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