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劳烦老哥,我是来长安寻人的。老哥可曾听说过胡彦这个人?他是我兄弟,山南西道成州府人,今年二十一。他是上个月来长安的。我听人说兄弟出了事,就来——”

胡九彰话未说完,便被那老吏挥着手打断了。

“诶——你这人,没看这城门就要关了吗?想找人明儿一早去找城里的武侯治所问,别在这儿碍事!”

那老吏胳膊一挥,便要转身走人。只是一个老吏的力气能有多大,怎能一下就把胡九彰的手给甩开了?老吏转身离去时,胡九彰的胳膊还铁铸的似的支在那儿。老吏没甩开他的手,是他自己松开的。

他忘不了那城门监说话时看着自己的眼神。那就像看狗。

可胡九彰脸上还陪着笑。倘若没跟这城门监说过话,胡九彰还从没觉得,自己这一嘴的西北话有多土。他忽然想到胡彦,胡彦上个月到长安来时,是不是也曾受过这般白眼?胡九彰一想到这儿,他那眼泪就止不住了。

小彦是读书人,他面皮薄啊……

胡九彰忍着鼻腔里的酸涩,匆匆过了城门监卡人的小桌,闷着头直冲着长安西市走。他得赶在长安城宵禁前找到暂住的旅店。平日里可以风餐露宿,可进了长安城,每一天,都得花钱。

胡九彰暂住的小旅店,名叫“顺昌”。这长安城里商铺的店招,一个个名字都起得吉利,一叫出去,便朗朗上口,听着底气足,份儿亮。但实际上,顺昌旅店不过是设在西市边缘的一家小铺,一进门,店里只有一个伙计。那小店不大,左边隔间里摆着小木桌,是给客人烹茶置酒用的,而右边一个二进二出的小屋子,就是给客暂住的小屋。

“客是来住店?”

胡九彰刚一推开店门,便听得在小屋正中忙碌的伙计冲他朗声开了口,也是一口利落的京腔,胡九彰深吸一口气,声音中来带着点刚刚哭过后留下的鼻音。

“劳烦店家,我住店,你们这儿多少钱一宿啊,有吃食吗?”

胡九彰一开口,那伙计便了然。

“客是打外地来的吧?我这小店不贵,八个大钱住一宿。客若是饿了,店里有芝麻焦面的胡饼,一个大钱两张,烤热了吃可香了。”

“啊……”胡九彰瞧着那店家愣愣应了声。大饼。他又想起胡彦给他烤的那两张饼了……

“我……先住一宿。”

胡九彰这才完全进了门。他随手关上小店的木门,往衣襟里掏出一小块碎银,朝着店家递过去。

“诶呦,客出手阔绰,您看这天晚了,小店破不开碎银,客莫不如明儿一早,等西市开市了,去街上破了钱,再来付住店费。”

那店家说的客气,胡九彰想了想,也没说什么,只收回手把碎银在放回自己衣襟里塞着的麻布包里。

“那好。住店……往那边?”

胡九彰左右看了看,还没等他看完,店家便陪着笑把他往东边那个二进二出的小屋子里引。

“这边,这边……”

那小屋子是二进,隔着第一栏,有个木屏风给挡着,再往里,还有个屏风。店家只把他引到第一个木屏风后,便抽身要走。胡九彰看着那地上设施简陋的地铺,止不住还想往第二个屏风里看。

“店家,我就睡这儿?”

“对。”那店家冲着胡九彰笑呵呵的点头,“里面那间已经有客入住了,委屈客,在外屋住。”

听他这话,胡九彰止不住皱起眉头。在这打地铺一宿还要八个大钱!也忒贵了些——

“店家,那里面跟外面一样吗?”

“呃……里面那间已经有人了,委屈客……”那店家见胡九彰眉头皱得紧,声音也有些紧了,倒是那第二扇屏风后忽然传来人声。

“这里面就一个小塌,你要是不嫌弃,进来打地铺,我也不介意。”

又是个流畅无比的京腔,不过这一声,却与胡九彰遇到的城门监,与这店家均不同。那声音清朗,语气也随和,话里话外都透着股儒雅意味,竟叫胡九彰一时间无法作答——与那声音比起来,他这一嘴的西北土话,也着实太难听了。

“咳,呃……”

胡九彰干脆绕过屏风,往里面打眼看去。却见一个身着白袍玉面书生,侧卧在小榻上。